高考前一個月,玉韻發現自己竟懷孕了。啊,真不敢相信,她摸着肚子激動不安。呵呵,她猛然感到孕育一個新生命的喜悅,稍稍平息時,心中又多了一份慈愛之情。古琴要當爸爸了,她迫不及待地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但忽而又擔心他一時難以接受,以至影響了學習和考試。
早從高二開始,週六、週日都要補課,只有週六晚上和週日下午可以休息。古琴雖然學習非常輕鬆,卻也要按學校的規定去教室。如此一來,他就不便每週回家一次了。
當玉韻緊貼着他的胸膛,問他想不想要孩子時,他不知怎麼回答。他沒想過這個問題,略加思考一下:“既想又不想,一切隨緣吧。”而玉韻拿他的手按住自己的小腹:“已經有了。”
“啊?”
這一切來得這麼突然,他反應不及。剛纔還說隨緣呢,當真遇到了,心境又不一樣了。但看着玉韻緋紅的臉頰,歡快的眼神,還有一絲掩蓋不住的慈母般的情懷,他什麼都不怕了。有孩子不好嗎?那就更像一個家了。竹林中有了新生命,玉韻成了母親,帶着自己的孩子在竹林中嬉戲,過着純真的生活。想到這,他的臉上浮起了微笑。情致上來,又緊緊摟住玉韻,以熱吻和愛撫來表達他的愛。
於是,他每週六晚上都跑回去看玉韻,第二天早上再跑回學校。
村子裡暫處於平靜時期,還沒有人知道玉韻懷了孩子。
就算高考像第二次世界大戰那麼艱苦和殘酷,也終究要像河水一樣,必然要逝去。古琴期待着它的到來,也期待着它儘快成爲歷史。如他所願,高考從雨中到來,從雲中過去,沒有任何意外。至於考試的結果,他不想過多的關注。考試一完,他便急着要回到玉韻的身邊。他快要做爸爸了,這個挑戰可不亞於高考。
他把牀板一張一張地疊起來,捆住,再把棉被和席子綁在牀板一端,接着把衣服放進桶裡,那水晶蘋果就包在衣服裡,掛在牀板的另一端,然後像挑擔子似的把牀板往肩上一放,趕路回家。
玉韻正在等待他的歸來。他剛進竹林,她就已感覺到他的氣息,欣喜地出門迎接他。她先給他準備一杯熱茶,然後給他整理東西。當她拿起塑料桶的衣服時,那水晶蘋果撲的一聲滾落到桶底。
“咦,這是什麼?”玉韻拿起蘋果,定定地看着。那純潔的透明,在幽暗的竹寮裡,折射出微弱的白光。
“是水晶蘋果。”古琴的微笑掩蓋着淡淡的憂傷。
“好美喲!”玉韻不由得嘆道,“是給我的嗎?”
“嗯……”古琴不知該如何回答,便含混地應了一聲。
玉韻還定定地看着,似乎捨不得放下,臉上的神情發生一絲細微的變化。而古琴此刻又勾起對小雨的回憶,竟沒有注意到這一變化。
接着古琴便去洗澡。冥冥中的一個規定,每當外出歸來,他必先把全身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纔敢擁抱玉韻,而在此之前,他連玉韻的衣服也不敢碰。玉韻也很自然地接受他的這一做法。
這個暑假,他們朝夕相處,十分快活。他們並不是什麼時候都那麼嚴肅認真,他們也會嬉笑打鬧,天真起來,比小孩子還天真。
而快樂之餘,他們不得不爲應付即將出現的新情況作好準備:古琴的大學,孩子的出生。然而他們的生產資料只有一畝竹林,如何充分利用它?他們又一次祭拜竹神,因爲他們又要利用竹子製作工具來謀生。他們把竹枝扎掃帚,小的竹竿製成笛子,較粗大的竹竿破開用來編織籮筐。這些東西的製作技巧他們以前都沒學過,但一到要做這些東西,卻自然地會了。看着製作出來的成品,他們並不感到高興,反而爲竹子悲哀。他們實在不忍心!爲何要他們去砍那些神一般的竹子?更令他們痛苦的是,一批成品只掙30元。在竹子面前,玉韻陷入了沉思。
他們從一份撿來的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美國一婦女在網上乞討,不出三天討到了一萬多美元。他們掙扎了三年,所得卻不及此十分之一!還好,不管這世界怎麼樣,他們還有自己的天堂,心中共有一美好的家園。於現實中,他們只盡力爭取,至於得失,隨緣。他們從不執着於世俗的東西,願於繁華中餓死,卻不願於虛浮中偷生。然而這是不是他們無奈的安慰呢?
一個月後,高考的情況開始陸續公佈。古琴考上了西南一所大學本科歷史專業,分數竟高出二百分有餘。這個分數震驚了古琴的老師們。這個分數足以上清華北大的,真有點可惜了。他所上的大學雖非全國一流,然而他喜歡那個地方,那是個有許多竹子的地方。
古琴考上了大學,這在村子裡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因爲村子裡以前從未出過大學生。這消息從縣裡傳到鎮上,又從鎮上傳到村子裡,成爲村民們掛在嘴邊的事。而古琴卻沒有歡呼,反而爲學費擔憂。玉韻也沒有格外的高興。古琴上大學,那就得和她分開,等到寒暑假才能團聚。西南離家遠,想見他也不容易。肚子裡的孩子正一天天成長,多希望他能看到孩子出生啊。這些,玉韻都沒有和古琴說。
村委書記一下子沾了一身的光彩,掛起笑臉來玉韻家噓寒問暖。
“我們知道你們生活的難處,我們會想辦法給你們籌錢去讀書的,你們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村委書記說這話並不費力,因爲他知道,學校方面會給古琴一千塊錢的獎勵,不是獎勵他上了大學,而是獎勵他考了兩個八百分。縣教育局還有助學金,鎮**也會有多少獎勵——只要他說得慘一點,獎勵就會多一些;還有鎮上的兩個大老闆,揚言要包下古琴大學四年的學費。此情景有點像范進中了舉,只是古琴沒有喜瘋而已。
聽說子語也考得不錯,上了中山大學。家裡非常高興,擇了個吉日擺酒席請親戚朋友吃飯。子語的母親從沒有這麼高興過。她兒子從小多災多難,她多操心哪。如今兒子考了功名,應該是苦盡甘來了。人之常情,常在至真。母親的笑容那麼的燦爛,又那麼的實在。人生能有幾回這樣的笑容?看着這笑容,子語覺得愧對母親。他心裡並不感到歡喜。他臉上的笑是應酬的笑,不是真的。他之所以考中山大學,因中山大學新校區在珠海,而吳雨就在珠海打工。然而就在他高考前的一個月,吳雨說不打工了,回來唸書,讀衛生學校,家裡給安排的。子語深感紅塵多捉弄,內心苦笑不已。照子語的想法,他要是離開了學校,就永遠不會再回去了。他要是身體健全,他寧願一輩子做苦工也不願呆在學校裡讀書。他熱愛這個世界,同情貧苦之人,他情願與貧苦人一起打工,感受生活之真,也不願對着書裡形而上的世界。打工的人也許會對他說:你會後悔的。那就讓他後悔吧。果真能讓他後悔,那該是件美好的事情。打工的人也許誤會了他的意思。他不讀書,只不想在學校裡讀。在酒席上,親戚朋友讚美之詞不絕於耳,只不見吳雨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