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九月。十幾天相處下來,漸漸適應了新的生活,魚幼薇也覺得生活開始慢慢像以前一樣愜意起來。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飯、睡覺、讀書、看書,不同的是沒有了魚文翰,但是多了薛元容這個小夥伴。
這一日輪休,魚幼薇踱步到劉蒙的房間,門大開着。毫無疑問,此刻的劉蒙又臨窗而坐,對着窗外發呆。
魚幼薇右手拿着《李翰林集》,左手背在身後,邊對着書照本宣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邊模仿那學鴻學大儒品文的樣子,微笑點頭。
果然,劉蒙的神色略有鬆動,似乎在支着耳朵聽。
好!就是預料中的反應,繼續下一步!
魚幼薇卻並不繼續唸書,而是高聲說:“古有班昭作《女誡》、續《漢書》,又有謝道韞詠吟之才;今有魚幼薇大聲訓兄呢!彼女子,且聰敏,而男子,當自醒!”
此時劉蒙衝着窗外大喊:“男子讀書,當爲揚名立萬,光耀門楣,以顯父母,孝之終也!然……如今……”如今阿耶阿孃都不在了!本來的惱怒,此刻化作委屈與傷心。
魚幼薇並不給他傷春感秋的時間,繼續問“大丈夫,該當如何?”
劉蒙大聲回答:“自當努力學習,學成之後,回報父母!但我父母何在?”
魚幼薇見他還是滿口的愚孝理論,氣不打一處來,也立刻拔高了聲音:“大丈夫自是幼時習業,後壯致身,上能匡國澤君,下可利世利民!所謂光耀門楣,以顯父母,不過是一己之私,可笑之極!”
劉蒙一愣,止住哭泣,忍住了眼眶中的淚水!臉漲得通紅,不知是因爲惱怒、激動、還是因爲魚幼薇的話而愧疚!
魚幼薇像真的動了怒一般:“莫要以父母不在當做藉口推脫,如若真能學有所成,自是光宗耀祖,恩茵子孫。如若就此沉溺下去,別說日後到陰間無顏面對父母,就是如今,恐怕也對不起我阿孃的苦心與薛家的收容呢!”
說完,不給他回答的機會,魚幼薇徑自離去,只留下劉蒙望着她離開的方向的發呆!
魚幼薇下午沒有像往常一樣睡午覺,而是,坐在屋內等待劉蒙隨時來找她。
劉氏以爲魚幼薇還在生氣,上午他們爭吵的時候,聲音很大。連前院的薛夫人都聽到了動靜,她只回說是小孩子置氣!
一邊是女兒,一邊是侄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邊她都不好去責備。想着劉蒙現在還在生病,劉氏還是沒能忍住:“蕙蘭,大郎是你兄長,你不該如此大聲對他呼喝!”見魚幼薇沒有反駁,劉氏又說:“不是阿孃偏心,現在大郎身子不好。若大郎真有哪裡不對,你可莫要當真啊!”
魚幼薇知道劉氏想偏了:“阿孃,我無事!今日之事,我也是故意爲之。你看,本來阿兄沒有隻言片語,今天好歹,不是開口說話了嗎?”
劉氏想想也有道理:“你說的也對,能說話最好。你下次若再與他說話,可要拿捏好分寸,言語間,不可過激。”
“阿孃且放寬心好了,我曉得!”
薛慕之陸陸續續給劉蒙請了幾個走鄉串鎮的鈴醫,幾經檢查,都說劉蒙耳朵、嘴巴並無問題,其他的不好說,但絕對不是啞了,聾了。藥也吃了幾付,並不見好轉!
那天提到讀書,魚幼薇見劉蒙神色踟躕,就知道他絕對沒有問題,只是心裡有問題罷了。但是她並沒有點明,任由薛家請了下邽鎮上有名的坐堂醫生,任由劉氏日日擔心,頓頓熬藥,任由劉蒙被逼喝藥。
這幾天,終於看到他臉上流露出對薛慕之、劉氏的愧疚之意,看出他喝藥時緊鎖的眉頭,面對殷勤叮囑的劉氏,不得不喝光碗裡的藥汁。魚幼薇知道,時機到了!
所以今日,魚幼薇纔會故意去激他,本以爲他一定會來,誰知等了一個下午,都不見劉蒙的身影。魚幼薇不禁懷疑,難道,自己今天的話,太過了?
暮色漸濃,劉氏忙點上燈盞,室內的光線瞬間就明亮了許多。如豆的燈火,並沒有燈罩,因此,忽明忽暗的光線隨着燈火的搖曳變幻不停。
魚幼薇看着官窯青花獅子蓮花燈座長嘆了口氣,看來自己低估了愚孝的禁錮呢!自嘲地笑笑,或者高估了自己!
正打算起身,卻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魚幼薇心中一動,臉上揚起勝利的微笑,來了!
掀了門簾,劉蒙看見魚幼薇正跽坐在席上,燈光給她的身上鍍上一層光暈。這個妹妹,他知道從來就是極有主意的,但是沒想到,竟通透到如此。
今日她走之後,自己很快就想通了,只是不知該如何放下面子來回應妹妹的……訓斥。
跪坐在魚幼薇對面,劉蒙發現要讓自己開口說話,竟感到如此艱澀。舉止不定之間,眼前卻多了魚幼薇奉過來的茶盅:“阿兄,今日蕙蘭不懂事,阿兄長蕙蘭兩年,莫要與我計較纔是呢!”
見劉蒙微微發愣,魚幼薇嘟起嘴:“喝了我的茶,可不許再生氣了!”
這下,就是再笨得人也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劉蒙心中一喜,爽快地接過茶盅,手一揚,茶盅就已經空了:“阿妹,再來一盞,如何?”
“哎!”魚幼薇的聲音清清脆脆!
門外,劉氏激動地抹了抹眼角:“大郎,竟真的好了呢!蕙蘭……真的是……好,好!”
翌日,下了課,薛元容就氣哼哼地質問魚幼薇:“蕙蘭妹妹,你昨日爲何要罵劉蒙?”
魚幼薇撫額,這丫頭,興師問罪來了。看來這個“忠實粉絲”也是相對的!
“呃,這個……”魚幼薇在想着怎麼跟薛元容解釋。
“你不用辯解了,劉蒙那麼老實的一個人,你怎麼能欺負他呢?你明知道,他身子不好,還要罵他,你這個妹妹真是……”
耳邊的指責聲讓魚幼薇有些好笑,爲什麼所有的人都認爲是自己欺負了劉蒙?難道不能是劉蒙欺負自己,或者雙方吵架嗎?
本以爲,薛元容還會不停的質問下去,誰知她卻話鋒一轉:“我昨日去集市,買了好些好東西呢!等會拿些給你……嗯!”
“好啊!”魚幼薇還真有些擔心自己在這個孩子心中成爲壞人了呢?
剛回到院中沒多久,就看見薛元容捧着一個匣子穿過月亮門走進來。
魚幼薇咂舌:這麼快!又想到自己小時候買到好玩的東西,總是迫不及待的跟夥伴們分享,或者炫耀!
打開匣子,裡面有很多好玩的小東西。可以看出來,每一個都是薛元容精心挑選的。雖然唐朝開放,但是像她這樣的小孩子,出門的機會還是很少的。
盛情難卻,魚幼薇拿了一支釵。君子不奪人所好!只有這支釵有好幾只相同的款式與花色,魚幼薇拿了其中一個,想來薛元容不會心疼。
很簡單的款式,因爲是木頭的,添了幾分古色古香的味道,手工雕刻的牡丹花並不大,但勝在精巧別緻。
見魚幼薇拿了釵,元容忙將一塊玉佩遞給魚幼薇:“蕙蘭,你看!好看嗎?”
好漂亮的圓形佩!不是平常所見的普通的圓環中間配以花色,而是一隻龍盤旋成圓形,龍頭在中間,龍尾在玉佩的最上面。因爲是紅色的玉,所以比平時白色、青色的玉少了幾分溫潤,多了幾分霸氣!
“真好看!”魚幼薇笑着說。只是怎麼看着像是男子佩戴的款式呢!
對魚幼薇的反應很滿意,薛元容高興地說:“你說,劉蒙會喜歡嗎?”
阿兄?魚幼薇一愣!
“上次,我的毽子落在花從中了,是劉蒙幫我撿的呢!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呢!”薛元容依然笑得陽光燦爛。
魚幼薇覺得這孩子不會是看上劉蒙了吧?不會不會,這麼小的孩子,哪能啊?再說了,就是真是看上了,要送東西,肯定是扭捏害羞,哪有這樣大大方方的?魚幼薇在心裡鄙視了自己的不純潔!
“我也不知阿兄會不會喜歡,我們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嗎?”魚幼薇好心地建議,其實是想知道劉蒙的反應。
“好哇!蕙蘭妹妹最好了!”薛元容高興地拿着玉佩,拉着魚幼薇就走。
這反應,讓魚幼薇忍不住又覺得自己邪惡了!
劉蒙此刻正在練字,見薛元容跟魚幼薇進來,邊收筆邊笑着打招呼:“薛小姐,阿妹,你們今日放學挺早!”
魚幼薇笑着迴應,卻看見薛元容驚呼着跑到劉蒙身邊在指着他,滿臉的不可置信:“你會說話?你不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