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燕三白拿開李晏放在自己身上的手,下牀穿衣。
李晏還在睡,小糉子卻已經醒了,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看着燕三白穿衣服,不哭不鬧。燕三白便把他抱出來,拿起衣服給他穿。
“小糉子餓了嗎?”燕三白整整他的小衣領,問。
小糉子搖搖頭,又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紅着小臉說:“好像有一點點。”
燕三白揉揉他的腦袋,起身去開門。小栓子和小柱子一早就候在了門外,手裡端着熱水,看到是燕三白來開門,還愣了一下。
昨晚燕大俠跟王爺一起住的嗎?感情真好呢。
還是說他們是在商量什麼大事?!
兩個人頓時噤若寒蟬,零丁大人說過了,絕對不能亂說話!
於是燕三白就見他們滿臉嚴肅的把熱水端進來,再滿臉嚴肅的出去——難道睡了一夜都性情大變了?
帶着這樣的疑惑,燕三白給小糉子洗臉刷牙。小糉子很乖巧,洗臉的時候坐在凳子上,仰着頭閉着眼讓燕三白擦,擦完之後臉紅撲撲的,氣色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
洗漱完,燕三白便抱着他出去了,留下李晏一個人還躺在牀上乏人問津。
因着李晏素來愛吃,所以重霄宮的早膳很豐盛。今日小糉子在,更多了許多精緻的麪食。小糉子吃飯一點都不用人伺候,筷子當得很穩,小嘴巴一鼓一鼓的,吃的速度不快,但是挺能吃。
相比之下,燕三白反而吃得略少,在旁伺候的小栓子擔憂的問:“是不合您胃口嗎?”
“還好,只是有些太甜了,我多喝點粥就行。”燕三白吃不了很甜的東西,多吃了就會反胃,相比之下清淡的粥就很好。
小栓子連忙記在心裡。
說話間,燕三白看到小糉子忽然不吃了,拿着勺子的手停下來,低着頭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怎麼了?”燕三白柔聲問。
小糉子擡起頭,眼眶紅紅的,“燕哥哥……我想小涵子了……”
燕三白摸摸他的頭,腦子裡卻忽然想到什麼可能,問:“小糉子,你怎麼忽然又想起他了?”
小糉子不太想回憶,因爲他還是有點害怕,而且心裡莫名有股恐懼指向他最害怕的一個可能,但是燕三白問了,小糉子即使不願意也還是很乖的點點頭,“小涵子喜歡吃甜的,他那天吃糕糕的時候還說,怎麼糕糕不甜……”
爲何梅花糕不甜?
這句話大概是方子涵說的最後一句話,燕三白微微皺眉。
這時小糉子又拉拉他的衣袖,往他身邊挪了一點,像是要哭了似的仰頭看他,“燕哥哥……你說是我害死小涵子的嗎?”
燕三白一怔,隨即把小糉子攬進懷裡,輕拍着他的背,“小糉子乖,是殺死小涵子的人不對,哥哥會幫你抓到他的,好不好?”
小糉子雖年幼,但自小身在帝王家,心智非一般的孩童可比。他也許現在還不是很理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道理,但他很敏感,已經有所察覺。這大概,便是太后口中所說的心病了。
小糉子悶悶的嗯了一聲,兩隻小胖手抓着燕三白的衣服,臉頰在他身上蹭了蹭,特別黏人。
這時一隻大手從天而降蓋在他腦袋上,像揉麪團一樣的揉,“這誰家的娃啊,小小年紀就會揩油了?”
小糉子蹭的臉紅了,擡起頭,“晏哥哥壞,小糉子纔不是這樣呢。”
“是嗎?”李晏挑高了語調。
小糉子連忙點頭,深怕他不信。燕三白莞爾,李晏就會騙小孩兒。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沒有再提起方之涵。吃完飯,燕三白打算去見一趟國師,李晏是他師侄,當然陪着去。
至於小糉子,原本要送他去皇后那裡的,可小糉子非要跟着去見國師叔叔,於是便帶着他一起去了。
國師住在玄武殿,周圍有高高的院牆把這裡跟內院隔離開來,獨立成一方天地。
對於大內侍衛來說,這裡是皇宮的禁區,因爲裡面住着的那位武功高強根本不需要他們保護,脾氣也不大好,深居簡出,且不知道什麼時候便出宮了,神龍見首不見尾。
“我在皇宮的時候,就是師叔負責教我武功,你知道,我那個便宜師父雖然名頭響,可實際上不怎麼靠譜。”李晏說着,帶他們推開緊閉的院門。
出乎意料的是小糉子對這裡竟然也很熟悉,拉着燕三白的手,指着池塘說:“騎龜龜。”
騎龜龜?烏龜嗎?
燕三白疑惑着,就見院裡那座並不是很高的,掛着金色鈴鐺的黑塔忽然開了,似是在做無聲的邀請。
“走吧。”李晏又在前面,,燕三白牽着小糉子跟在後面,走進黑塔,底層空蕩蕩的,只有牆壁上畫着許多不知其義的高深圖案。
“進來了記得關門。”聲音從上面傳來,燕三白擡頭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李晏笑侃,“怎麼那麼多年了,師叔您老人家還是管開不管關啊。”
“閉嘴。還有,我不老。”
“是……小師叔三十一枝花呢。”李晏說着,還轉頭朝燕三白俏皮的眨眨眼,燕三白也是哭笑不得。
樓上那位大約被他氣到了,一直沒再出聲,三人上到最頂層,纔在裡面看到一個盤膝而坐,戴着蓮花冠,穿着寬大道袍的人,正是大周國師,棲微道長。
他正在給躺在身前的一個女子施針,神情專注。那女子便是方華的原配劉氏,應該是關卿辭派人送過來的。她還醒着,一雙眼睛帶着戒備和驚恐盯着他們,但身體卻是一動都不能動,連話也說不出來。
“她怎麼樣了?”燕三白走過去問。
棲微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道:“瘋了,心病難醫。”
棲微說瘋了,那便是真的瘋了,排除了她裝瘋賣傻的可能。而燕三白現在懷疑的是,這劉氏在方之涵死的時候都沒有瘋,難道過了幾天,越想越想不通,才瘋了?
這時間差……
棲微看着燕三白沉思的表情,不由問:“你有何見解?”
“見解算不上,只是在下覺得劉氏瘋的蹊蹺,必定另有隱情。”燕三白道。
“確實,方之涵死的那天我也在,我觀那劉氏不是如此心理脆弱之人。連殺害兒子的兇手都沒找到,她不會瘋。”棲微說着,餘光瞥見劉氏聽到兒子名字後驟然起的掙扎與痛苦,擡手就是一針戳入她的腦袋,讓她昏去。
隨後他站起來,瞥了一眼李晏,語氣冷冷的,“還活着呢?”
“沒死透呢。”李晏聳肩。
燕三白:“…………”
小糉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頭上掛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棲微低頭看小糉子,倒是和顏悅色的,“來,小糉子,你想去騎龜龜嗎?”
小糉子實誠的點點頭,“想。”
於是棲微便牽着小糉子下去騎龜龜,燕三白看看依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劉氏,“那這方夫人……”
棲微頭也沒回,擺擺手,“哪兒來,回哪兒去。”
燕三白無奈,便準備一會兒讓大理寺的人把她帶走。雖然她是真瘋了,但瘋言瘋語未必不可信,因爲那通常會帶着未瘋之前莫大的執念。
等燕三白回到塔外時,小糉子已經在騎龜龜了,小小的身體坐在一隻足有兩個簸箕那麼大的烏龜背上,被馱着慢悠悠慢悠悠的走,頗爲喜感。
李晏在一旁說:“我小時候也騎過,當時這隻龜就這麼大了。後來我想把這隻龜殺了燉湯喝,我小師叔就不怎麼待見我了。”
燕三白:“…………”
前面的棲微像是聽到了什麼,驟然回頭一個眼神殺,冷意森森。
“你陪着小糉子慢慢騎龜吧,我去一趟大理寺。”燕三白道。
“又去見關卿辭?”李晏挑眉。
“很麼叫又?”
“又就是再一次。”
“我沒讓你說文解字。”
“所以你這次又去大理寺做什麼?”
“驗屍。”
“驗屍?”棲微又一次回過頭來,眼睛微亮,“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李晏斬釘截鐵。
“你說了不算。”棲微也很斬釘截鐵。
“你會把他帶壞的。”李晏搖頭。
“那是他的榮幸。”
…………
燕三白看着沒個消停的師侄倆,搖搖頭,“我自己去了。”
然而他就真的走了,還是如往常一樣,如風一般,叫人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襬。
方子涵的屍體放在大理寺的冰窖裡,因爲中毒和冰寒,一張小臉一片青紫。雖然仵作已經檢查過了,可燕三白還是不放心的重新檢查了一遍,結果並沒有什麼不同——方子涵的身上沒有任何的傷痕,很健康。
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名堂,燕三白想,這裡大約沒什麼線索,便準備走人。可他剛一轉身,餘光卻瞥見一點異樣,立馬停下來,他快步走到方之涵身邊,伸手捏住他的臉把嘴巴完全撐開。
燕三白頓時皺眉——方之涵嘴裡爲什麼會有那麼多蛀牙?
他忽然又想起方之涵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梅花糕爲何不甜。這看起來好像很好解釋,無非是方之涵噬甜,但燕三白看着這滿口蛀牙,眉頭卻依舊沒有舒展。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