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你可回來了!”
一聲帶着驚喜的喊聲,打破了廣和宮中略顯壓抑的氣氛。太后身邊的大宮女碧霄小跑着迎出來,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
“小糉子呢?”李晏蹙着眉問。
碧霄知道李晏最疼太子,連忙答道:“剛剛皇后娘娘把人送了過來,現在正在裡面休息,太后娘娘陪着呢。”
“嗯。”李晏應了一聲,便徑自往前走。
碧霄沒跟上去,準備轉身吩咐下人去準備吃食和沐浴用水,洛陽王風塵僕僕而來,必定累了。不過她這一轉身,才發現李晏身邊除了零丁,還跟着一個人,白衣飄飄,可不是俠探燕三白麼。
她連忙福了福身子,燕三白與她點頭而過。
燕俠探這是來幫忙查案的吧?碧霄心思玲瓏剔透,不該問的絕不多問,但該考慮到的卻絕不遺漏。
眨眨眼,她便將身邊的婢女叫住,“準備雙份的。”
王爺連續兩次回來都帶着燕三白,足以證明這絕對是爲貴客,怠慢不得。
碧霄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李晏和燕三白,兩人正要進門,李晏轉頭跟燕三白說了什麼,兩人湊得很近,竟透出一股別人無法插足的親密來。
不過碧霄也未多想,如燕三白這樣出色的人,能跟李晏成爲知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與此同時,太后寢宮內,小糉子神情有些蔫蔫的坐在大大的牀上,額頭上綁着個小布條,烏溜溜的大眼睛也沒了往日的神采,白嫩的臉比起數月前好似縮水了些,他砸吧砸吧嘴,糖的甜味和藥的苦味混雜在一起,教他的小眉頭皺的深深的。
“祖奶奶,宴哥哥還不回來嗎?”軟糯的聲音帶着絲小可憐,小小的太子仰頭看着慈善的太后,問。
太后揉揉他的腦袋,“乖,小糉子要好好養病,等你再好一點宴哥哥就回來啦。”
小糉子委屈的憋起嘴,絞着又短又胖的手指,“可是我好像有點想他。”
“我們的小糉子想誰了啊?”這時,一道清越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來,小糉子一聽,小耳朵立馬豎了起來,往外一看,烏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就見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在他期盼的目光中快步走近,臉上掛着在小糉子眼裡,壞壞的又帥帥的笑,語調微揚,“讓我猜猜,是不是想我了?”
“宴哥哥!”小糉子驚喜的叫了一聲,可轉眼間,又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終於看到靠山回來了似的,嘴巴一癟掉起了金豆豆。
李晏大步走到牀前,蹲下來,幫他抹掉臉上的淚,“怎麼又哭鼻子了?受委屈了?”
小糉子搖搖頭,只是張開雙手攬住李晏的脖子,悶悶的小聲的說:“要抱抱。”
小糉子是太子,被期望打小便能成熟穩重的太子,如此親密的撒嬌似的舉動已經很久沒做過了。
李晏心疼的緊啊,托住他肉墩墩的屁股把人抱起來,讓小糉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灑了他一身。
那廂燕三白摸摸鼻子,恭敬的跟太后行了一禮,“燕三白參見太后。”
“小燕啊,都跟你說了不用多禮。”太后還沒忘記上次對燕三白取的愛稱,笑呵呵的說道:“來,坐會兒吧,來我身邊坐。”
太后之命哪敢不從,燕三白坐下,卻不似別人那樣受寵若驚,只是沾半個屁股,而是大大方方的落座,看在太后眼裡,更添了幾分喜愛。
燕三白卻沒在意這些,看着李晏抱小糉子的模樣,眼神不知不覺便軟下來,問:“不知太子殿下的病可好一些了?”
“好的差不錯啦。”太后雖然心疼,但也不似尋常奶奶一般覺得孩子磕不得碰不得,“有國師在,這些小病不礙事。小糉子就是受了些驚嚇,這是心病,人哪能沒有些心病呢,想通了便好了。”
燕三白點點頭,那邊小糉子終於被李晏安撫得平靜下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從李晏肩頭探出來,偷偷看着燕三白。
燕三白看過去,正好來了個四目相對。
小糉子被抓包了,像只小動物一樣一下子就縮了回去,只露出一雙紅紅的耳朵——甚是可愛。
這時,碧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幾個端着茶水和糕點的婢女,依次放在小桌上。而碧霄則走到太后跟前,“太后娘娘,燕大人,大理寺的關大人在前院等候,說是有事請燕大人出去。”
關卿辭來了,那肯定是因爲案子的事。燕三白告了個罪,便先行退出房內,碧霄領着他回到剛進門的那裡,一身淺赭官服的關卿辭正手握刀柄,氣宇軒昂。
“關大人。”
關卿辭回頭,眉間冷凝的寒霜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稍有緩解,但大理寺的關大人,依舊雷厲風行,“我們邊走邊說。”
案子發生在七天前,那天小糉子和一幫伴讀很平常的在明德堂上着課,其中就有工部尚書的小兒子方一涵,他的座位就在小糉子隔壁,跟小糉子的關係最好。那天給他們上課的是太子太傅陳鎮陳夫子,恰好講到《孟子》的公孫丑下。
上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陳夫子宣佈休息片刻,喝口茶潤潤嗓子。
明德堂裡基本上都是五到八歲的小娃娃,雖都是王公大臣之子,但孩子天性,不一會兒便鬧作一團。
方一涵和小糉子算是乖的,坐在位置上沒動。然後方一涵拿出了從家裡帶來的糕點匣子,請小糉子吃他孃親做的特別好吃的梅花糕。
方一涵是個一臉福氣的小胖墩,因爲愛吃,所以這種糕點匣子一向是不離身的,其他人也見怪不怪。不過小糉子可是太子,不可隨意食用宮外之物,於是他的貼身太監小錘子一直留意着。
原本小錘子是想試吃的,但小糉子很乖巧禮貌,他見方一涵直勾勾的看着糕點咽口水,便道:“你先吃吧。”
於是方一涵就先吃了一塊。
小錘子見他沒事,本也沒有多警惕的心就放下了,轉身去給他們倒茶水。可就在他端着茶回來時,他突然看見原本好端端的方一涵突然雙目瞪圓,口吐白沫,就這麼直勾勾的倒了下去,把桌子都給撞翻了。
小錘子頓時大驚,看到小糉子手裡正捏着一塊梅花糕時,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拍掉那塊糕,他拉着小糉子就後退幾步,驚魂未定。
整個明德堂,頓時亂做一團。
兩人一路說着,穿過後宮到達了明德堂。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明德堂已然聽課很多天了,且門口依舊有大內侍衛把守着,裡面還保留着當天的模樣。
關卿辭和燕三白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去,推開那間學堂的雕花木門,陽光透過樹影在書桌上投下斑駁的痕跡,除了那幾張擺位稍顯凌亂的書桌,絲毫看不出這裡剛剛發生了一樁慘案。
燕三白走過去仔細的查看着,這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痕跡,一切都很正常。
”毒被下在梅花糕裡,是砒霜。”關卿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聲音透着一股冷意,”我肯定,兇手真正的目標不是方一涵,而是太子殿下。”
燕三白凝眸,接道:”可是太子殿下沒有吃下有毒的梅花糕,或者說,他還沒來得及吃下去,方一涵就毒發身亡了。這梅花糕肯定不止匣子裡那點吧?剩下的呢,可有毒?”
”沒有。”關卿辭回答的很肯定,”我把方府所有的梅花糕都收繳上來,除了匣子裡的,其他的都沒有毒。”
”都有誰接觸過那個匣子?”燕三白的指尖撫過書桌表面,湊到鼻尖下一聞,上面似乎還殘存着梅花糕的碎屑。
”每日清晨方一涵從方府出發,他的孃親,方尚書的原配夫人劉氏卯時便起身做好了梅花糕,囑咐兒子帶去學堂。梅花糕是在飯桌上裝入匣子的,當時方尚書等人都在。隨後書童阿木陪同方一涵乘坐馬車進宮,期間方一涵都在馬車裡,匣子與他在一起,並未與人有過接觸。到達皇宮後,兩人直奔明德堂,按理,也不會有人接觸到匣子。”
方一涵的行蹤是清晰可見的,但是如此清晰的行蹤卻又讓人疑惑——究竟是誰在梅花糕中下了毒?
”走,我們去方府看一看。”燕三白當機立斷,跟關卿辭直奔方府。
出門時燕三白隨手叫來一個小太監,讓他跟李晏彙報一下自己的行蹤,他覺得此時還是讓李晏陪着小糉子比較好。
方府離皇宮並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燕三白遠遠的便看到門口掛着的白燈籠,方府大門緊閉,門口還飄搖着幾片黃紙。想來也是,年僅六歲的幼子早夭,換了誰都要悲痛欲絕,據說這位方尚書,已經好幾天沒有上朝了。
燕三白上前敲門,可遲遲無人應答。
關卿辭皺了皺眉,大步上前,又敲了敲門,還是無人應答。於是燕三白就見這位大理寺的少卿閣下直接暴力開門,末了,收回腳,很是硬氣的,用極其平淡的語調道了一聲,”多有得罪。”
然後他就直接走進去了。
關大人果然是關大人,燕三白佩服。
不過他的腳步也不慢,直覺告訴他此地有異樣,否則那麼大一個府邸,怎能連個應門的都沒有。
果然,往裡走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燕三白直接運起輕功,直奔最裡面。
有血腥味。
燕三白不由加快了速度,如一道驚鴻飛快的掠過一道道院牆,在聚集的人羣驚愕的目光中,直接落到那一灘刺目驚心的血跡前。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蹲下,臉色微塵的看着身前這個被打得頭破血流、身體怪異的蜷曲着的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死了。
此時關卿辭也到了,他的臉色可比燕三白差很多,因爲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他是方一涵的書童阿木,今年才十六歲。
看樣子,他是被旁邊那根木棍活生生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