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倒轉之處
賭一把,除了靠賭技,其實更多的靠運氣。
不幸的是,徐長錦既沒有好運氣,也不是個高明的賭徒。
當青山劍宗的人跟在最後,小心翼翼的踏進天棄宮正門進去第一間大殿時,那扇被燕三白打開的黑色大門,忽然又自動關上了。
“砰——”的一聲,震得徐長錦的心都顫了顫。
人羣頓時出現了幾縷慌亂,而最前面的兩人只是回頭瞥了一眼,便又把目光重新投向大殿四周的牆壁和柱子上。衆人跟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不由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只見那牆壁上畫滿了壁畫,左邊是百鬼出行,陽光恰好無法光顧,一派森羅鬼氣。而右邊卻是衆仙宴樂圖,滿目的觥籌絲竹,照耀在陽光裡,仙氣淼淼。左右兩邊完全不同的仙鬼之象,宛如地府與天庭。
而大殿中那四根包裹着金箔的大柱,則刻着浮雕,因爲年歲過長的緣故,那金色有些剝落,露出些許滄桑痕跡,但那浮雕顯現的四隻麒麟神獸卻依舊威風凜凜,栩栩如生。
這是一個何等奇絕詭異的大殿,目眩得叫人說不出話來。但一想到這是那人的手筆,卻又不覺得奇怪。
李晏眼裡流光熠熠,感嘆道:“可惜不能親眼見一見這位天地一狂人。”
楚狂人,是武林曾經的傳奇。他雖是魔教頭頭,中原武林人人得而誅之,但說實話,卻沒有多少人是真的恨他。因爲楚狂人本來並不是魔教中人,他在江湖上揚名的方式就是不斷戰鬥,不斷將各大門派的高手打敗,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無視任何禮法的存在。
與他交手過的人都說,楚狂人很邪氣,是個十足的狂生,這樣的人招人厭,但卻總有一股無形的魅力,在人心上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後來的楚狂人戰遍中原武林,終於瞄上了魔教。他孤身一人,背了三把大刀殺上天棄山脈,以一人之力平定天棄宮。
天棄宮易主了,然而楚狂人發現已無人能跟他再戰,似乎漸漸失去了興趣,然後隱去聲息。至少,他做魔教教主的那些年,魔教都很安分。
現在看來,他是讓魔教衆人都來這鷹喙嶺裡修宮殿了,否則以魔教原來的品味,可修不出這樣的宮殿來。
只是楚狂人爲何要在這裡修這樣一座宮殿呢?標榜自己九天十地獨一無二嗎?
衆人帶着這樣的疑惑,開始在天棄宮內搜尋起來。天棄宮的結構很複雜,迴廊頗多,身在其中宛若置身迷宮,很容易便走得暈頭轉向,大家便更不敢分散開來。
衆人一路往裡,沿着左側走廊一直走下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仔細的找,然而走了半天,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大家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行走之間愈發謹慎。
而宮殿裡面的景象卻跟大家想象中的不大一樣,這裡沒有什麼極近奢侈的裝飾,越往裡走,生活氣息越濃。只是這些地方明顯都被人光顧過了,很多東西都被人翻亂。
推開有一扇虛掩的門,李晏看到裡面的情景時,微微驚訝,“這楚狂人竟然還是個文士麼?”
燕三白看去,就見這房間是一個很正統的書房,書桌上擺着文房四寶,牆壁上張貼着書畫,房裡還擺着屏風和小香爐,很是文雅,而這就跟這天棄宮整體的風格有些格格不入了。
整個宮殿裡,好像只有這一個房間是與衆不同的。
“這房間莫非有什麼古怪?”徐長錦四處打量着,所謂事出反常必爲妖。
“據說,天棄宮裡藏着魔教幾十年四處搜刮來的金銀財寶,還有歷任教主的佩劍、功法,”燕三白繞道書桌前,伸手撣了撣上面的灰塵,“這樣的寶藏,一般都會藏在比較隱秘的地方。”
“你是說……天棄宮裡有密室?”徐長錦眼睛微亮。
“不不不,”李晏搖搖頭,“密室對於楚狂人來說太不上臺面了,換做是我,就修一個地宮。”
“這也恰好解釋了爲什麼這裡一個人都沒有。”燕三白看向李晏,李晏微微一笑,“因爲他們都找寶藏去了。”
寶藏!絕大部分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天棄宮的寶藏,那得有多少!
徐長錦卻不爲所動,他最關心的還是陳善文和他青葉師叔的安全,那兩人至今還爲被找到,或許……就是在那個密室或者地宮裡!思及此,他立刻發動門下弟子搜查這間書房,這裡那麼特殊,或許通道就在這裡。
與此同時,某個略顯昏暗的大殿裡,無數夜明珠照耀下,兩個人站在某處壁畫前,似乎在爭執着什麼。其中一人略顯激動,霍然轉身,那面孔,赫然是失蹤已久的青葉!
“師兄!長錦他們還在裡面呢,我們不能這麼做!”
“師弟,你就是一直這麼優柔寡斷,所以掌門他們纔會拖那麼久,才決定把掌門之位傳給你。”與他說話的,自然是陳善文,這位氣質中帶點儒氣的陳家家長,正嚴厲的看着自己的師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必要的犧牲是不可避免的,你若還是師叔,那牽掛本門弟子也沒什麼,可你是要坐上掌門之位的,沒有取捨,怎能把青山劍宗發揚光大?”
“可是……”
“別可是了,你怎麼不想想,若其他門派的人都死了,唯獨我青山劍宗獨存,外面的人會怎麼看?”
“可是……”青葉心中仍有掙扎。
陳善文卻不再理會他的掙扎,眯起眼,道:“況且這也怪不得我們,若他們不進來,那便什麼事都沒有,誰能想到那燕三白身上竟然會有鑰匙。”
說着,陳善文也從懷裡拿出一物,那赫然也是一塊玉佩,跟燕三白手裡的那塊一模一樣。他把它舉到亮出,夜明珠的光芒透過玉佩,照亮了上面刻着的字——楚。
楚狂人啊楚狂人,枉你狂傲一世,最終還不是要爲我作嫁衣裳。
“咚——咚——”不遠處不斷的傳來撞擊聲,偶爾有灰塵撲簌簌的從頭頂掉下。
這時,身後有一人快速跑來,拱手道:“兩位,事情已準備妥當。”
陳善文一拂袖,“那便速速去辦。”
“是。”那人又快速退去,青葉幾經掙扎,想出手阻攔,但陳善文卻伸手攔住了他,目露寒光,“師弟,莫要壞了大計。”
青山劍宗和西泠山莊的人找了一圈,終於在書房的書櫥後面,找到了一扇石頭做的密門。只是衆人激動之餘卻發現這扇門已經從裡面被封死了,除非把門毀了,否則根本無法通行。
徐長錦跟燕三白商量了一下,便決定強行毀門,然而就在燕三白將手貼在那石門上時,卻忽然感覺到了來自地下的輕微震動。
他不禁微微蹙眉,內力順着掌心散發出去,以他的功力,破壞一扇石門不算什麼,但是,石門上剛出現一條裂縫,一道金屬的咔嚓聲忽然也跟着傳入他的耳朵。
不好!燕三白立刻收回手,轉頭,“零丁,你來看看。”
零丁狐疑着上前,耳朵貼在石門上仔細感受了一下,沒多久,臉色大變,“不行,此門不能破!裡面的機關雖然已經損毀了,但還在運轉,而且聽聲音,這是連環鎖,一旦觸發後果不堪設想!”
“那怎麼辦?”徐長錦眉頭大蹙,眼見着希望就在前方,難道又要放棄?
而這時,一道詫異聲響起,“咦?哪來的煙火氣?”
衆人都不禁看過去,鼻子一聞,頓時察覺到不對。
“有燒焦的味道!”
有人連忙跑出去一看,頓時臉色大駭,“起火了!”
燕三白連忙衝出去看,只見火光已從走廊盡頭出現,這裡都是木製的結構,最容易起火。就是這一陣慌亂的時間,那火光已經飛快的從走廊的那頭洶涌而來,熱浪幾乎要撲到人的臉上。
“快跑!”徐長錦大叫一聲。
燕三白和李晏壓後,沒有立刻撤走,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凝重。這場火顯然不是意外,對方這是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啊。
“走!”燕三白拉了最後一個人一把,確保所有人都開始逃亡,然後立刻開啓輕功越到隊伍的最前面,“所有人跟我走,不要掉隊!”
可無盡的走廊像是迷宮,被火光追着的人拼命的跑着,心裡難免發慌。
幸好還有燕三白。
他跑在最前面,腳步卻沒有絲毫遲疑。他輕功最高,卻沒有丟下他們先走,這讓大家的心裡稍稍安定一些。
實際上燕三白心裡也並不怎麼平靜,天棄宮對他來說是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地方,他雖然沒有來過這裡,但怎麼走,哪個房間在哪裡,出口在哪裡,卻都在那人的敘述中瞭若指掌。如果他沒有騙人,如果燕三白記得沒錯,那下一個迴廊處,應該這樣走!
燕三白爭取以最短的時間帶所有人到達最近的出口,但是火實在太大了,天棄宮裡到處都在起火,逼得燕三白不得不幾次更改路線。
但是前面只要再轉過一個彎,就是側門了!
燕三白不由加快了速度,然而他剛到轉彎口,那異常的高溫就讓他突地急停。火光,就在他停下的那一剎那,掠過他的鼻尖,燒掉了一縷他額前的黑髮。
前方已是一片火海,進無可進。
一滴熱汗順着燕三白的額頭滑落,他微喘着氣,大腦飛速的運轉着,努力搜尋下一條可能的出路。忽的,一隻略感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李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被他那縷燒焦的彎曲的頭髮撫平,“不要着急,慢慢想,不管是前進後退,還是上天入地,路總在那裡。”
燕三白見過諸多大場面,原本便不是很慌亂,聽那磁性的聲音一說,心裡更是奇蹟般的平靜。那隻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微涼的溫度傳入眉心,有股淡淡的安寧感。
等等,上天入地?
一個念頭流星般的劃過燕三白的腦海,在那片海里漸出璀璨的星光,燕三白突然靈機一動,";觀星臺!";
他下意識的抓住李晏按在他額頭上的手,略有些欣喜的道:";跟我來!";
李晏被他拽着走了,他看着他的背影,依稀記起相似的情景曾在長安城的街巷裡上演,而此刻這滿目火光真是別有風味。
所有人都跟着兩人移動,這時候整個天棄宮裡已是火光遍地,行走更加困難,空氣中還瀰漫着一股濃濃的火油的味道,不時有人支撐不住,然後被同伴揹着走。
幾經驚險,燕三白左衝右突,沿着火勢還小的走廊,終於開闢出了一條可行的逃生路。
前方是一處樓梯,但是樓梯口有門鎖着,燕三白毫不猶豫一腳踢開,飛快的閃身上樓。蹬蹬蹬蹬,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這道樓梯很長,盤旋着不知道要升到何方。
但燕三白走得一如既往的篤定,白色的身影靈活的在樓梯扶手上跳躍,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最頂端,踹開同樣緊鎖的門,外面,是一片星辰夜色。
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夜空中有微風,吹拂着燕三白的頭髮。
這是一處玲瓏高閣,是天棄宮最高的地方,楚狂人把他稱之爲——觀星臺。觀星臺四角上掛着金色的鈴鐺,風吹着,鈴鐺搖曳着。跟隨在後面衝出來的人看到夜空都爲之精神一振,伴隨着鈴鐺聲,從觀星臺躍下,跳到宮殿的屋脊上,讓後面的人能繼續上來。
燕三白站在觀星臺頂,擡頭看着漫天繁星,忽而想起了些什麼。
那人在跟他描述天棄宮時,最後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把一切都葬在了,星辰倒轉之處。";
星辰倒轉?這是什麼意思?燕三白有些不解。
待所有人都順利逃到屋頂,累得坐在那邊休息,燕三白又翻身進入觀星臺內,看到了位於觀星臺中央的那個足有磨盤大小的星象盤。李晏正站在那星象盤邊,好奇的打量着。
這星象盤觸手冰涼,像是用純黑的略帶透明的玉石做的,上面刻着繁雜的星空,倒真像是現在頭頂的那個夜空。
燕三白所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麼,也湊上去看。
";咦?這北斗大勺子怎麼倒了?";身後,零丁的聲音忽然傳來。
燕三白一愣,倒了?
不,難道是……星辰倒轉?!
燕三白立刻轉身又看了一眼夜空,而後又看了一眼星象盤,果然,北斗七星倒過來了。李晏看到他的神色,不禁問:";你又發現什麼了?";
";我可能發現通往寶藏的入口了。";燕三白說着,伸手扶上星象盤,入手感覺下面似有鬆動,便憑着感覺試着去轉動它,沒想到這星象盤真的動了。夜空開始旋轉,代表北斗七星的勺子漸漸的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咔嗒一聲,星象盤上的星空終於與頭頂的星空完全重合,一道裂縫,忽然出現在星象盤上。
它緩緩的裂開,分向兩旁,露出一個黝黑的,沒有階梯的,深不見底的入口。
李晏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饒有興味的笑意,";進去?";
與此同時,那咚——咚——的撞擊聲還在繼續。
陳善文和一個妙齡女子站在另一個嵌滿了夜明珠的大殿內,看着前面數十個人卯足了勁用大柱子撞擊着牆壁,或是直接用斧子鑿,堅持不懈的,想要把這面牆徹底推倒。
因爲在這面牆的後面,便是傳說中能令所有人瘋狂的寶藏。無論是金銀財寶還是武功秘籍,都應有盡有!
穿鑿的過程已經持續了很多天,無論是誰,都有些失去了耐心,尤其是在一些不速之客已然造訪的條件下。
";再快一點。";陳善文不禁沉下臉催促了一句,他爲了寶藏可是賭上了所有,絕不能在這裡失敗。
那女子卻巧笑一聲,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青葉,道:";陳老爺何必着急,你的師弟看起來比你淡然的多。";
陳善文略一皺眉,";秋蟬姑娘難道不急?";
";我麼,比起這個,故人相見更讓小女子心動呢。不過可惜,陳老爺這一招太辣手了,那兩位可別被毀了俊連纔好。";秋蟬眨眨眼,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頭頂。
忽然,一陣砰——的聲音傳來,煙塵滾滾之中,欣喜之聲傳來,那面堅持了足有二十多天的牆,終於塌了!
秋蟬嘴上不急,可此刻一雙明眸也急急看去,陳善文的臉上也是一派喜色,塵封十數年的寶藏終於要重現世間了,而這一切都將屬於他!屬於陳家!
無數雙眼睛,激動的投降了那煙塵最濃的地方。
只見那煙塵漸散,漸漸的露出其中真容。
兩個人坐在那裡,一左一右,一白一紅,被煙塵撲了一身,略顯狼狽。
揮揮袖子拍拍衣服,兩人透過漸漸淡去的煙塵也看到了外面一羣目瞪口呆的人,於是不禁對視一眼——啊呀,好像滑到了個不得了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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