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開弓
夕陽,再次吞沒了洛陽城。
黃昏,是一個人最疲乏的時候,也是殺人的好時機。
街尾包子鋪的香味順着長街飄過來,淡雅的花香此刻也有些倦怠,所有的味道開始融合,然後慢慢沉澱,遮蓋下那一抹即將到來的血腥味。
殺人,其實很簡單。
只要劍夠快,夠準,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然而這次的任務很棘手,因爲要殺的這個男人,是江湖中走的最快的人。他從雄城長安到西域越蘭關,才用了不過五天。
於是他們派出了他,組織裡用劍最快的人,他叫羅二,這個名字取自他最崇拜的那個男人的名姓。
那個男人,是世間最快最鋒利的一柄劍。
如果是他的話,燕三白恐怕早已經身首異處,羅二不禁想。
這次輪到自己了。
他是組織裡派出的第八個人,前面七個,殺人不成,自然反被人殺。沒有任何人看到燕三白是怎麼殺人的,可他們就是死了。
燕三白總是溫和討喜的模樣,但羅二知道,這樣的人更可怕。
好人,更可怕。
燕三白跟着李晏走進了閆陽樓,這是洛陽城最好的酒樓,做出來的席面甚至可以跟長安王侯家的膳食所媲美。李晏顯然是這裡的常客,小二一看到他們就熱情的迎了過來,洛陽王和俠探的組合輕易的就點燃了樓裡的氣氛。
二樓靠窗的雅間是全年預留給李晏的,兩人拜別熱情的百姓快步走進去時,小二剛剛在桌上擺好一瓶剛摘的桃花。不多不少,一枝獨秀,淡粉怡人。
羅二看得很仔細,桌旁的兩個人,桌上的一枝花,都清清楚楚的倒映在他的眼眸裡。
但是他還是沒動手,因爲時機還沒有到。
小二開始佈菜了,燕三白因爲顧忌着上次吃撐了吃出老胃病的事,就算桌上的食物再美味,也不敢多吃。
那模樣落在李晏眼裡,有些可憐——楚楚可憐。
燕三白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很難得的在埋怨着——菜爲什麼那麼好吃,那麼貴。
李晏忍不住勾起嘴角,對他說了句什麼,然後起身離座。
門開了,又關了,腳步聲響起的那一刻,羅二知道自己等的時機到了。
就是這一刻!
燕三白正要去夾桌上的魚,耳朵卻動了動,十幾年來養成的警覺讓他立刻感覺到了危險。他倏地轉頭看向窗外,一個黑點在極速靠近。
那是一隻箭矢,破開夕陽,速度比燕三白瞳孔驟縮的速度還要快。
生死只在剎那之間,燕三白可以比剎那更快,但是他知道此刻他不能躲,因爲他的身後,恰好站着正在佈菜的小二,他還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的來臨。
羅二是個聰明的刺客。
他知道自己再快也快不過燕三白,這一點在昨天的長街上已經證明過了。
既然不能比他快,那就只能讓他不動。
好人雖可怕,但弱點更多。
但羅二也沒有狂妄到認爲這樣就能殺了燕三白,殺招還在後面。
先發的劍,跟後發的箭矢幾乎同時到達。
不,箭矢更快一些。燕三白認出了它,這是行軍專用的神侯弩,適用於遠距離殺敵,萬軍之中取人頭顱,速度極快,力道極大。
那黑點在燕三白的眼中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羅二幾乎已經能預見燕三白的頭顱被破開、血漿四濺的美妙場景。
然而他看到燕三白忽然伸出了手,箭矢來的太快,他甚至來不及拔劍,來不及把小二帶走,只能徒手去抓那支箭。
呵。
羅二冷笑,居然妄圖徒手抓住神侯弩,可笑。更何況,神侯弩之後還有他的劍!
然而燕三白卻是這樣做了,看起來很傻,可是他的眼神卻很認真。看似溫和的兔子也有一雙紅色的眼睛,他伸手,白皙修長的五指猛然間向箭矢抓去,收緊!
箭矢的去勢一滯,可是並沒有停!
箭尖劃破燕三白的掌心衝了過去,然後是光滑的箭身。幾滴血珠被箭尖帶出,這讓整個箭身因爲血的潤澤而變得更滑,更難以掌控,然而燕三白手中的力道卻越來越大,他抿着脣,絲毫不因爲死亡的威脅而色變,只是緊緊的盯着那箭尖,調動起體內澎湃的內力,喝令它——停下!
羅二的瞳孔猛的縮了一下,不可能!
只見那箭尖的尾羽被燕三白牢牢的抓在了手中,白色的翎羽逐漸被鮮血染紅,而那箭尖,就跟燕三白的咽喉相差毫釐!但是由於箭矢力道太大,燕三白被那力道衝擊得往後退了一步,受傷的手沒抓穩,還是讓那箭尖稍稍劃破了喉嚨處的皮膚。
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連一滴血也沒有冒出來。
然而真正的危險遠沒有解除,羅二的劍就在神侯弩停下的那一刻欺至燕三白麪前。這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羅二不相信這樣的狀況下,燕三白還能全身而退,只要殺了燕三白,或者只要傷到他,那羅二一定能成爲那位大人手下最優秀的刺客!
思及此,他的劍又快了幾分,絲毫不給燕三白退避的餘地。
但燕三白呢?他想退避嗎?
不,他擡起眼,平和的臉上染了寒意,這驟然轉變的氣勢讓羅二不禁心神微蕩。下一秒,就見燕三白手裡的那支箭矢變成了他的武器,‘鐺——’的一聲在千鈞一髮之際擊打在羅二的劍上。
羅二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劍尖就被一股大力道扭轉,擦着燕三白的耳鬢而過。
羅二的瞳孔猛的一縮,立刻變招,力圖盪開燕三白的攻勢,而後立刻遁走,以伺後招。
燕三白還需要拔劍,這個動作所耗費的時間完全足以讓他拉開距離。
然而他沒有料到,燕三白根本就沒有拔劍的想法!他的拳頭就是他的劍,再加上那鬼魅的身法,羅二還沒來得及反應,燕三白就已經繞背,單手撐在桌面上,整個人像是沒有重量一般飄起來,雙腿連踢。
羅二被踢飛,撞翻了身後放着擺飾的木架子。然而還沒等他緩過一口氣,一隻手又抓住了他的衣領,一股大力將他甩出。
“噗……”羅二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心中大駭。
他跟世人一樣,都以爲燕三白只是一個瀟灑飄逸、輕功卓越的劍客,可是誰能猜到,他還有這一身駭人聽聞的硬功夫!
另一邊,李晏正從閆陽樓的酒窖裡走出來,手裡拎着一罈他親自挑選的好酒。他原本走的步履輕快,可是走過大堂,正要上樓時,李晏忽然聽到些異響。
有破風聲,從二樓的雅間裡傳來。
他一瞬間就想到了燕三白所說的刺客,並且第一時間就要上樓幫忙。但就在他的腳剛跨出一步的時候,他的身後,大堂的正門口,卻忽然傳來更多的破風聲。
無數的飛翎裹挾着風聲襲進大堂內,大堂裡的客人們還在嘻嘻哈哈的說笑着,難得有一兩個看到了此情此景,也都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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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想——咦?那是什麼?
忽然,一抹紅影踩着樓梯的欄杆躍下,腳步踏在飯桌上,碗碟碎裂,大家還來不及驚呼,就見一片紅色的火燒雲鋪陳開來,且飛快的捲動着,將那些飛翎悉數卷落。
“叮叮叮叮……”金屬的飛翎四散撞上柱子、牆壁,甚至嵌進飯桌裡。有位青衣的客人眼睜睜的看着一枚薄的像葉子一般的東西擦着他的鼻尖刺進他的飯碗裡,飯碗應聲碎裂,米粒撒了一桌。
他還兀自保持着端碗的姿勢,嘴巴大的可以放下一個鹹鴨蛋。
西皮姥姥啊!這是幹嘛?!他心裡咆哮着,而就在此時,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在他耳邊驟響,“全部趴下!”
青衣客人愣了愣,一隻腳就毫不客氣的直接把他踩到了桌子底下。不痛,但是他西皮的能不能溫柔點!
此刻的洛陽王不懂溫柔。
擡眼時,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已是殺氣凜然,敢在他的地盤上,對他的百姓動手,這不僅僅是打臉那麼簡單的仇。
最主要的是,李晏現在很不爽。
第二波飛翎來得很快,幾乎是在前一波被攔截的那一刻就又飛射而來。
李晏手裡的紅色外袍已經被擊穿了很多個洞不能用了,他隨手一扔,以最快的速度抄起旁邊一個傻愣了不知道躲開的小毛孩,從桌面上躍下的同時一腳揣在桌腿,桌子整個立起來,桌面旋轉着,‘噗噗噗噗!’擋住了第二波飛翎。
“嗚哇——!”嚇傻了的孩童終於拉開嗓子哭了起來。
李晏把他往後一拋,“零丁!”
晚來一步的零丁連忙伸手接住,而李晏趁着第三波飛翎還未到來之際,更快的跑出了閆陽樓,衣袖一甩,‘砰——’的一聲,大門關閉。
李晏傲然站立在門前,眼神不閃不避的看向那些飛翎射來的方向,上位者的威壓鋪陳開來,他只是站着,卻叫對面的人心陡然快了些許。
爲了對付燕三白,羅二請來了幫手,同時他們也肩負着另外一項重要任務——試探洛陽王李晏的武功深淺。
李晏自小接受的皇室正統教育,騎射樣樣精通,然而他的一身武功卻出自國教。他的師父,是如今大周國師棲微道長的師叔,寒山春亭觀的秋戌子。
只是因爲李晏身邊不缺人保護,也沒幾個人不長眼的敢去動他,所以誰也不知道李晏的武功究竟是高是低。但瞧他平日遊山玩水吟風弄月的做派,料想武功也不會高到哪裡去。
然而潛伏着的那些人心裡卻不約而同生出一股不是很好的感覺,他們很有默契,不用互相看就能感應到同伴心裡的想法,於是他們不約而同的再次出手,精鐵打造的飛翎就像雨點一樣鋪天蓋地的朝着李晏飛去。
李晏卻驀地勾起嘴角,丹鳳眼裡閃爍着冰冷的笑意,他騰的躍起,紅色外袍脫去之後是黑色勁裝,黑影在檐角上借力跳向對面的屋頂,順手拆下了掛在那兒的酒旗,酒旗迎風招展,就像戰場上的軍旗那樣,將迎面而來的飛翎盡數打落。
沒打落的也不要緊,李晏並不在乎這一枚兩枚小東西。
很久沒動手,不代表他不愛動手,當一枚飛翎在他手背上劃開一道小小的口子,滲出一絲血液的時候,他眼底的狂意頓時更盛了些許。
“砰——”李晏落在那屋頂上,踩了一腳的碎瓦。他的動作卻沒有任何的停頓,拿了酒旗的杆子當槍使,一槍橫掃,碎瓦飛濺,把潛藏在暗處放飛翎的人給硬生生逼了出來。
不好!幾人心裡齊齊生出這樣的念頭,竟是打也不打,立刻掉頭就走。但心裡不爽的李晏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他們,他嘴角的笑愈盛,生生扯出幾分殘忍的意味,腳步愈快,快得像閻王的催命鍾。
零丁從窗戶的破洞裡看到此情此景,也是出了一身冷汗——王爺護短,小鬼莫纏,珍重,節哀啊。
這時,二樓處又傳來一陣劇烈的響聲,零丁不由探出頭來,往上看。就見一團黑影像被投石機彈了出來一樣,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噗通!”砸進了閆陽樓對面的小池塘裡,驚起一池白鵝。
一個白影隨之飄落在池塘邊的榕樹上,一手扶着樹幹,好奇的向泛着泡泡的池塘裡張望着。
零丁忍不住想給他拍手,不愧是他崇拜的大俠!這氣度,跟某位王爺完全不一樣!
他正激動着,忽然,好多雙手伸了過來搭在他肩上,一個比一個着急的往外看。
“咋了咋了?”
“到底咋了啊?”
“是不是有人打架快讓我看看!”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誰贏了???”
“打什麼都可以千萬不要打臉!王爺的俊臉!”
零丁回頭,看着這羣剛剛還躲在桌子底下的人,“………”
打戲!根本停不下來!
哼哼哈hi!男子混合雙打!
哈哈哈,主線大幕快要拉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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