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元易清回過頭來,瞧見李晏和燕三白都在,便行了個禮,道:“學生與眀之是同窗好友,聽到他過世的消息很是震驚,便忍不住趕過來了。”
“是啊是啊,實在想不到眀之會遭遇這種事,王爺,燕大俠,你們可千萬要抓住兇手啊!”其他人紛紛應和,表情沉痛帶有震驚,不似作假。
且元易清叫得出賈樂的表字,其他人也不覺得奇怪,可見他真的於賈樂很熟。
“諸位,先坐下來喝杯茶吧。”賈青按着先前對好的說詞,唉聲嘆氣道:“眀之的身體被破壞得太嚴重,我還想給他梳洗一下,換身乾淨衣裳,就不帶大家去看了。”
“伯父節哀,我們不打緊的,您不必在意。”元易清他們紛紛出言安慰,此番來也是聊表心意,其實看到了也是徒增傷悲。尤其是秋蟬還在一旁彈琵琶,彈得人幾欲落淚。
一時間,大廳裡的氣氛變得很是沉重,有人眼眶微紅,受不了了,便起身告辭。前來探望的同窗們便都打算離去,元易清自然也跟着一起。
“元公子,還請稍等。”燕三白卻叫住了他。
“燕公子,還有什麼事嗎?家父還在鋪子裡忙,我還得回去幫忙呢。”元易清說道。
燕三白一笑,“馬上便會有公子的一位朋友到來,公子且稍待片刻,與他敘兩句舊,豈不很好?”
“朋友?”元易清微微蹙起眉,“敢問是哪一位?”
燕三白卻搖搖頭,“公子待會兒就知道了。”
元易清心生疑慮,什麼朋友,非要這時候見。而此時,零丁已經走到門口,對那幾個書生的道:“幾位公子,這邊請。”
而那個阿蒙則走到元易清面前,“呵呵,不要着急,公子先坐一會兒吧?”
元易清略顯無奈,便只好先坐下,整個人的氣質卻還溫文爾雅,坐下來也不驕不躁,便這樣安靜的等着。
不一會兒,慧能來了。其他人並不認得這個年輕的小沙彌,但是元易清看到慧能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如果他沒有猜錯,燕三白所指的他的友人,便是慧能了。
燕三白估摸着自己等的那個消息也快了,便也不再讓他們多等,他請李晏去主位上坐好,然後獨自站在大廳中央,一身白衣溫潤如玉,眉頭舒展,平靜的道:“今日多有叨擾,誤了大家的時間,在下給大家講一個故事,給大家賠個罪如何?”
“講故事?”秋蟬停了彈奏,饒有興致的支着下巴,“什麼故事,公子且說來聽聽?”
燕三白便慢慢的在大廳裡走着,將那故事娓娓道來。
“故事開始於一個初春,有一位姑娘,她生於亂世,孤苦伶仃,又因爲自身過於出衆的容貌被人覬覦。她因此顛沛流離,明明沒有做任何壞事,卻逃不過淪落風塵的命運。
她在心底渴望着能有一個依靠,可她遇見許多男子,都發現他們並非自己命中之人。她愈發的孤獨、悲傷,無法自拔,於是去廟裡尋求菩薩的開解,然而就在這時,她終於遇到了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那是一個書生,一年前剛剛考取了秀才,正是意氣風發之際。”
燕三白的語氣很和緩,平平淡淡的,帶着一股時間的蒼茫感,很快就將衆人代入了故事裡。
秋蟬卻從那故事情節裡品到些熟悉的味道,忍不住笑着打岔,“這是蝴蝶夢罷?你要給我們講這個?”
燕三白笑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真的覺得我講的是蝴蝶夢嗎?”
“不然呢?”秋蟬饒有興致的問。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燕三白悠悠的說着,“那位姑娘在寺廟的院牆上看到了這句詩,也看到了題這句詩的人。這句詩寫在城外靈覺寺,看到這句詩的人是淺絳樓的秦桑姑娘,而寫下它的,又是誰呢?”
說着,燕三白的視線往右邊看去,掠過元易清,停在了慧能身上,“昨日,慧能小師父告訴我,賈樂曾去過題詩的院牆前,他與秦桑姑娘碰過面,如此推論,那這句詩極有可能是他寫的。”
“阿彌陀佛,小僧確實這樣說過。”慧能豎掌在胸前,點頭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燕三白問。
“出家人從不妄言。”慧能答。
“可是你有一件事卻沒有說出來。”燕三白說着,並未動怒,目光卻轉而看向了元易清,“元公子,令尊的包子鋪每月十五都會送幾大框的素餡饅頭上靈覺寺,聊表心意,是也不是?”
元易清那溫和的表情終於稍稍凝固了些,點了點頭。
燕三白追問:“那一日秦桑姑娘上靈覺寺,恰好是十五,是也不是?”
“是。”
“那一日送包子的人就是你,是也不是?”
“是。”
“在院牆上題詩的人不是賈樂,是你元公子,是也不是?”
元易清被燕三白連續的問題一重一重壓迫,心裡已大有動搖,深吸一口氣,他終於再次點了點頭,“……是。可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看過那句詩,雖不是你作的,可那字卻很好看,當是佳作。這也許是你一時興起而爲,可你不會知道,這對於秦桑姑娘有多重要。她一直幻想着書中的董郎會來找她,或許她的生命中也確實出現過這樣一個男子,而那一刻,你的形象,與那位男子重合了。秦桑姑娘甚至跟秋蟬姑娘親口承認過,她的董郎終於來找她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你元易清,慧能小師父的話藏了一半,正是一個誤導。”
聞言,零丁和旁觀的賈青都不由露出訝異之色,就連慧能也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秋蟬笑問:“燕公子,你不是搞錯了吧?元公子和小月纔是一對啊。”
燕三白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元公子不給我們解釋一下嗎?”
所有人都看向元易清,元易清眼見瞞不了了,眼神裡倒也浮現出幾分坦蕩,道:“不錯,那日我在寺廟裡確實碰見了秦桑姑娘和小月,相談甚歡。可後來多次相見,我都是與小月姑娘在一起的,她雖只是婢女,還出身青樓,可她的談吐見識卻絲毫不遜色於我們讀書人,我慢慢的便心生仰慕。所以不久前秦桑姑娘像我示好的時候,我便斷然拒絕了。”
說着,他又看了眼慧能,“慧能是我的知交,我不想因爲這件事讓兩位姑娘心生嫌隙,況且秦桑姑娘現在死了,傳出去也對小月不利,所以我拜託他替我隱瞞了下來。還請王爺和燕公子不要怪罪於他。”
“嘖嘖,你居然拒絕了美若天仙的秦姐姐而選擇了小月,我到底是該誇你呢,還是……”秋蟬欲言又止,忽的又想到了什麼,語帶譏笑的問:“我猜猜,你是嫌秦姐姐髒,還是怕洛陽王勢大?”
聞言 ,元易清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士可殺不可辱,還請姑娘自重,休要胡言。”
秋蟬卻仍舊在笑,“天下的烏鴉一般黑,道貌岸然的人我見多了,元公子如果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怕我這個風塵女子說?”說着,她又跟燕三白眨了眨眼,“當然,我不是說公子你了,公子還是很白的。”
“那你是在說本王咯?”李晏挑眉。
“哪有啊,奴家可萬萬不敢。”秋蟬嬌笑。
那廂元易清的臉色依舊不怎麼好看,他一貫愛惜名聲,而且確實沒有任何看不起秦桑的意思,平白被人曲解,心裡怎麼會好受?
他不禁帶了點怒意問:“燕公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慧能見友人如此,忍不住說道:“燕公子,元兄絕不是窮兇極惡之徒,是絕對不會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的。”
燕三白摸摸鼻子,“在下也沒有說兇手是元公子啊。”
那你說那麼一大堆是想幹什麼?
衆人都不禁面面相覷,元易清更是愣住了,看着燕三白不明所以。而這時,燕三白等的消息終於來了。
一個官差急匆匆的跑進來,附耳跟他說了幾句話,還遞給他一支筆。燕三白將那支筆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一下,便道:“大家不要着急,我們先來看看另外一個問題。”
“首先,大家肯定都已經認定了,秦桑姑娘是他殺,而不是自殺。”燕三白道:“其實按照我剛纔說所的那樣,等待已久的董郎殘忍的拒絕了自己,秦桑姑娘其實完全有自殺的理由。”
“對哦……”零丁立馬頓悟了,“秦桑姑娘被拒絕,因愛生恨,詛咒和血字也就說得通了,難不成她真是自殺?”
聽他這麼一說,賈青和慧能等人也不由點頭,這樣的話確實很合理,他們不由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燕三白。
燕三白道:“在下曾與王爺推論過,有可能殺死秦桑姑娘的,必定是她身邊之人。而剛剛那位官差跟我說,幾日前,淺絳樓裡有人曾買過幾盒魚膠。”
“魚膠?”秋蟬回憶道:“前些日子九娘說樓裡的字聯都淡了,便重貼了一些,確實用到過魚膠,這有何奇怪嗎?”
“淺絳樓外的血字,就是用魚膠寫的。”李晏給燕三白遞了一杯茶,代他回道:“魚膠透明,寫在地上並不明顯,秦桑墜樓的那個地方平時也不會有人走過,所以無人察覺。而等到秦桑墜樓,血水瀰漫開來,魚膠粘住了血色,血字便自然顯現。那天又下着雨,過不了多久,血字便自然消散,不留痕跡。若不是我們的燕俠探鼻子靈敏,還真看不出來。”
“原來還能這樣啊……”零丁張大了嘴巴,“我還以爲真是詛咒顯靈呢。”
秋蟬的眼睛也亮了起來,“那這樣看來,秦姐姐不是自殺,就是被我們樓裡的人殺死的咯。”
“秦桑姑娘不是自殺。”燕三白仍舊認定這個最初的結論,“但是,血字和蠟燭都出自她之手。”
什麼?大家面面相覷,再次被他搞糊塗了,不是自殺的,但卻自己擺了蠟燭寫了血字,難道專門等人來殺嗎?
“零丁,你可以試着按照你剛纔的結論再往下推一推。”燕三白忽然看向零丁。
零丁先是一愣,然後頓時喜上眉梢,清了清嗓子,暗暗摩拳擦掌,“我剛纔的推論麼……秦桑因愛生恨?”
“不錯。”燕三白點頭。
零丁撓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忽然靈光一現,“會不會是這樣!她因愛生恨,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咯!她不是自殺,那就是想殺別人!”
零丁一語驚四座,慧能不禁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
一直是受害者身份出現的秦桑,竟然也起過殺心嗎?!
所有人都不禁看向元易清,如果秦桑想殺人的話,那不是殺他,就是殺小月了。
然而秋蟬又提出了異議,“爲什麼你斷定蠟燭和血字都是秦姐姐自己所爲呢?兇手完全可以趁夜用魚膠寫好字,然後趁小月外出時綁了秦姐姐,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音,然後再點燃蠟燭。”
燕三白反問:“點蠟燭的和用魚膠寫字的,是同一個人,對不對?”
秋蟬點點頭,不予置否。
“那便是了。”燕三白拿出那隻官差拿過來的筆,“這是從秦桑姑娘的妝匣裡搜出來的,筆頭上沾着的正是魚膠。而且筆身上有胭脂的痕跡,應是寫字時不小心沾上的,痕跡完好,可見這支筆寫完之後並沒有被人碰過。而這胭脂,可以請王爺看一下。”
說着,燕三白走到李晏跟前,把筆遞了過去。李晏卻沒接,直接湊過來聞了聞,鬢邊的髮絲垂下來,就掃在燕三白手腕上,癢癢的。
李晏很快就給出了答案,摺扇敲着手,道:“梓香堂,皇家特供。”
燕三白終於把手收了回來,悄悄的撓了撓手腕,真的有點癢。
零丁撓撓頭,梓香堂?聽着怎麼感覺很耳熟呢?李晏瞧着他那樣子,忍不住給了他一折扇,“笨啊,昨天被殺的程睿不就是梓香堂的少東家?”
“啊!”零丁猛然想了起來,“這便對了,皇家特供的胭脂,肯定是程睿跟秦桑交好時送給她的,其他人都不可能拿得到!”
阿蒙又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呵呵’,轉頭看向了元易清。
元易清一直沉默着,此刻的臉色全變了,再不復先前的溫文爾雅,那種白,是跟燕三白全然不同的白。他的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開始閃躲着別人投過來的目光。
燕三白直視着他的眼,往前走了幾步,“元公子,請你告訴我,原本想殺你們的秦桑,爲什麼會死?兇手是你,還是小月,請給我一個選擇。”
一個分岔路口,陡然在元易清面前張開。
沒有人知道燕三白到底有沒有證據證明是誰殺的人,那元易清會怎麼選?
秋蟬在一旁看着,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了——這場戲,還真是好看呢。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覺得還行嗎?一些細節會在後面補充~
and,這個案子還遠沒有結束哦~大家可以繼續腦洞大開的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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