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戌子前輩!”
衆人紛紛站起來問好,神機妙算秋戌子,他雖不像懸空大師那般慈悲爲懷,但也是江湖上一個活着的傳說了。其輩分之高,武功之深,叫人難測,而且其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手指一掐便能算盡天下事,據說那一頭白髮便是上窺天道所降下的懲罰,是以江湖人對他多有敬畏。
秋戌子云淡風輕的點點頭,上前,拔出劍,遞給楠竹,“收好。”
“師父你不用劍嗎?”楠竹捧着劍問。
“用不着。”秋戌子說着,視線終於落到方天雄身上,手中拂塵一甩,“方掌門,小徒年幼,學藝不精,便讓貧道來領教領教吧。”
方天雄這會兒可不肯隨便答應了,“前輩,今日是推舉武林盟主的大日子,前輩是想要這武林盟主之位嗎?若是的話,晚輩可以直接……”
“武林盟主?”秋戌子打斷了他的話,“貧道一心只求尋仙問道,武林盟主之位當然不在我心中。”
方天雄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在他的預想裡,懸空大師和秋戌子雖然都是爭奪武林盟主之位的有力人選,但這兩人應該都會自己拒絕。看到秋戌子出現的時候方天雄還稍稍緊張了一下,現在看來,他的推斷果然不錯。
“不過,方掌門也多年未出手了吧?如此定下盟主之位未免有些草率,不如讓貧道來替天下羣雄試試方掌門的武功,方掌門你今年四十有二,貧道纔不過而立之年,也不算欺侮於你,如何?”秋戌子的話輕飄飄的,有種自在雲端飄渺如霧之感。
方天雄面上依舊恭敬,心裡卻暗自咬碎了一口牙,什麼不過而立,一個三十七八,一個四十出頭,差很多嗎?!仗着自己不顯老,就說自己不過而立,簡直厚顏無恥!
但各花入各眼,看看百花門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哪個不被秋戌子那仙風道骨的模樣迷得雙霞飛紅。
秋戌子瞥過去,淡然一笑,彬彬有禮。江清燕白了他一眼,這臭老道。
“這……”方天雄面露爲難之色,“秋戌子前輩武功高強,自然不是我等可比……”
“是啊是啊,秋戌子前輩,這便不用比了吧?”
“武林盟主一事迫在眉睫,中原武林還指望着你們兩位能率諸羣雄,若比試時有個三長兩短,那可萬萬使不得啊!”
其餘人紛紛幫腔,春亭觀這擺明了要替燕三白出頭,可秋戌子的武功雖沒多少人領教過,但威名赫赫啊,若是往死裡打,把方天雄打得太不堪,可怎麼辦纔好?
方天雄心裡也是又氣又恨,他心裡也沒個底,不敢輕易輸,便不敢輕易與秋戌子交手。然而那些人雖然站在自己這邊幫忙說話,聽起來還是很不舒服,好像他一定會被秋戌子打得落花流水一般,實在可恨。
打?還是不打?
方天雄心中糾結萬分。
秋戌子道:“方掌門還在猶豫什麼?難道我這個前輩的話都不管用了嗎?”
“晚輩不敢。”方天雄餘光瞥向少林、西泠那些人,心知他們都不會站在自己這邊,但就算自己輸了,他們難道還有合適的人選能推上武林盟主的寶座?
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方天雄定了定心,正準備應戰,前面又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今兒個我少林寺真熱鬧啊,貧僧回來晚了,沒錯過什麼吧?”
一句話裡,三分調笑六分狂意還有一分來去自如的從容,衆人還未看去,就紛紛猜出了來者大名——狂僧釋無心!
他怎麼也回來了?!
秋戌子少見的挑起了眉,但隨即那挑釁又重歸煙雲,整個人比方纔更加的出塵脫俗,白髮飄飄彷彿下一刻便要昇仙而去。
釋無心看見他這模樣,嘴巴就抽了抽——牙疼。
人卻是大步走了過去,一掌重重的拍在秋戌子肩頭,哥倆好的靠在一起,勾起嘴角,俊美的大光頭跟他的牙一樣反着光,“喲,道士,你也在啊。”
秋戌子要維持自己的仙人模樣,不想跟他說話。
周圍的人頓時都看着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狂僧釋無心,懸空大師的關門弟子,亦是少林棄徒棍僧釋迦的親哥哥。都說少林寺的僧人都是出家人慈悲爲懷,可少林幾十年清譽,全都壞在了這一對親兄弟身上。釋迦最大逆不道,直接叛出師門助紂爲虐,而釋無心呢?
釋無心是個苦行僧,常年不在寺內,披着袈裟拿着法杖戴着斗笠,靠一雙腳雲遊四海。這人的離經叛道也不輸給他弟弟,少林寺的清規戒律他一概不管,該吃吃該喝喝,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根本不管死不死人。
他說他這是在渡人,我佛慈悲,但他耳背,光念經有什麼用呢?
再說釋無心和秋戌子,一個和尚一個道士,江湖上有傳言說他們是至交好友,可每次有人碰見他倆在一塊,總看見他們在打架。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分不清他們到底是好友還是仇人了。
於是他這個時候回少林,是個什麼意思?
秋戌子轉頭瞥了他一眼,“你上?”
釋無心對他眨眨眼,“你上完我再上。”
“好。”
道士點了頭,釋無心很開心,舉起右手遙遙的跟坐在場下的師父師弟們打招呼,脖子裡掛着的那串大佛珠上刻着鍍金的六字真言,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
“諸位好啊!”
一點都不好!
懸空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方天雄心裡卻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來一個楠竹羞辱他就算了,打了小的又招來個老的就算了,這臭和尚又是怎麼回事?!
“懸空大師,難道少林寺也要代爲檢驗我的武功嗎?”方天雄適時的強硬起來,一味要求風度,最後就只能瘋了。
然而懸空大師依舊是一張‘我佛慈悲’臉,“年輕人嘛……”
方天雄還想說什麼,秋戌子的拂塵卻已經到了近前,“年輕人,做事莫要分心。”
拂塵白如雪,殺機不留蹤。方天雄心裡一跳,連忙舉劍迎敵,狠狠的向拂塵斬去,若能斬斷那雪白細絲,雖敗猶榮。
然而秋戌子豈能讓他如願,柔軟的拂塵在他手裡,回攏時柔軟有餘,出招時又堅硬如鐵,方天雄不小心被掃到一記胳膊,頓時想被重物鈍擊了一般,險些斷了骨頭。
秋戌子越打越飄逸,出塵的道長靜止時已如仙鶴歸林圖那般雋秀,拂塵甩出時,每一步都是靈動。
大和尚在旁邊吹口哨,方天雄卻是越打越驚心,不是說秋戌子的武功有多高,而是他漸漸發現,不論他出什麼招,秋戌子好似都能提前猜到,並且做出應對。往往只是那拂塵隨手一撥,便把他精心醞釀的一招給破了去。
神機妙算,原來竟也包括這個麼?
“唰!”拂塵拍打着劍刃,柔與剛的極致對碰,所有人屏息凝神的看去,就見一根雪白細絲被攔腰截斷,飄飄悠悠的拂過秋戌子的臉。
叫人分不清那到底是他的頭髮,還是拂塵上萬千細絲中的一根。
然而方天雄勝了嗎?
不。
那一根只是作爲先驅的殉道者,更多的細絲變作繞指柔,緊緊的纏繞住了劍刃,用力一拉,那劍脫手而出。
秋戌子手腕一抖,拂塵鬆開,劍身被遠遠甩出,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方天雄手腕一陣酥麻,心神一凜,立刻握爪成拳。那拳招招帶着勁風,一時間倒也給秋戌子帶來了不少麻煩。
但是,春亭觀武學的精妙,在這裡纔開始顯現。楠竹只是初探秘境,而秋戌子的一身技藝已經臻至大成。方天雄有劍時不是他的對手,無劍時,則更不是對手了。
一記拂塵,斷你歪思邪念!
“啪!”的一聲,全場寂靜。方天雄感受着臉頰上那火辣辣的疼痛,雙目瞪圓,眸中兇光畢露。秋戌子這老道,竟然拿拂塵抽他的臉!
他堂堂天華派掌門,怎可受如此羞辱?!
方天雄一咬舌尖,猛的轟出一拳,霸道至極,周身石板都被那狂暴內力震得寸寸碎裂。
衆人就見秋戌子拂塵一甩,又蕩入臂彎。右手豎掌在胸前,蓮花冠上垂下的髮帶隨風飄舞,淡然的目光裡卻沒有絲毫慌亂。
風,很喧囂。
秋戌子緩緩閉上的眼,卻很平靜。
萬籟此俱寂之中,那霸道之拳破風而來,震得他衣袍獵獵,整個人如同身處怒濤之中。
衆人的心都提起來了,就看他要如何應對,難不成剛抽了一把臉,就要被打回去了?
只聽……
“來的好!哈哈哈哈哈……”一道響亮笑聲忽的亂入,衆人只覺眼前一花,秋戌子淡然站立的身後,忽的閃出一個人影來,大紅的的袈裟刺着金色的紋路,脖子裡的佛珠也似要飛起來,躍過秋戌子一拳轟出!
“砰!”鐵拳對鐵拳,草鞋在地上劃出一條深痕,縱是光頭也掩蓋不了俊逸的臉上有着桀驁狂意。
方天雄心裡一驚,狂僧果然是狂僧,一身硬功夫霸道至極,拳頭像是鐵做的一般。
“釋無心!我與秋戌子前輩對陣,你來搗什麼亂!”對於釋無心,方天雄可沒那麼多顧忌,當即出言教訓。
釋無心咧起嘴,舌頭舔了舔脣瓣,一腳跺出,拳頭猛的發力,獅子吼震懾全場。
“搗亂?貧僧來教你做人!”
剎那間,煙塵四起,本就碎裂的石板幾乎被碾成齏粉。
狂之一字,道盡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