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放心不下,他知道自己若問燕三白,燕三白也一定回答他——不礙事、沒關係,所以他直接把手搭在燕三白的手腕上,把脈。
春亭觀的武學可以救人,他跟着棲微,也粗通醫理。讓他欣慰的是燕三白的脈象很平穩,只是那脈搏跳動比平常人要慢一點,李晏也說不出是什麼道理。
“我真的沒事,只是有些累了。”燕三白溫言寬慰他,李晏總是如此珍惜自己,讓燕三白愈發覺得對他有所隱瞞的自己實在太不應該。
撒了一個謊,就必須用更多的謊去圓。
儘管剛開始只是無心,或是出於一個好的目的,然而……撒謊終究是不對的。
李晏有權知道真相。但不是現在,燕三白還需要做最後一步的確認。
“裡邊有廂房,我帶你進去休息一會兒。”說着,李晏就帶人往裡走,牽着手,全然不顧其他人怎麼看。
不過其他人再怎麼看,也不能發表啥意見,就是溫陽這位邊疆大將,也只是眼神閃爍了一下,而後又重新歸於沉默。倒是蕭昀,看着兩個人的互動恁的奇怪,不過他一張嘴,就被身後的零丁給捂住了。
打擾了王爺的清淨那還得了,萬一暴走了呢。
房間裡,燕三白被李晏按在椅子上坐下,動也不讓他動。
而李晏呢?
捋起袖子,給燕三白打掃屋子,給燕三白鋪牀,渾然沒有個養尊處優的王爺樣。燕三白看着他帶傷的手臂,剛剛在地底那種茫然無措的感覺一點一點的被撫平,在心底,孕出一股溫暖來。
李晏鋪好被子,直起腰,回頭,眉宇間帶着笑,“怎麼樣,本王是不是很能幹?”
燕三白點頭,“是啊,如果王爺是個女子,來求親的王公貴族非得踏破皇宮的門檻。”
李晏聽燕三白打趣他,也不惱,反而心情很好。他記得在洛陽時,那一夜他跟燕三白坐在雨中的院牆上,撐着同一頂傘,也這樣調侃過他。
“來。”他對着燕三白伸出手。
燕三白走過去,把手給他,李晏把他拉入懷裡,跟他耳鬢廝磨。撩起他垂下的髮絲卡入耳後,李晏與他額頭貼着額頭,“如果有什麼事,不要藏在心裡。我可是個大男人,你就當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稍稍依賴我一下,好不好?”
沒有什麼能形容燕三白此刻的心情。
他覺得自己還什麼都沒有爲李晏做過,卻輕而易舉的得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再也沒有不安,再也沒有彷徨,過去的所有痛苦都變得輕描淡寫,一切,彷彿都是爲了迎接此刻的到來。
他閉上眼,睫毛輕顫着,“好。”
這一覺,就足足睡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昨夜整晚沒睡,看到李晏和燕三白去休息後,就都各自找了個房間休息。
蕭昀重新接管了月牙湖,不過他可沒時間休息。他前天收到燕三白抵達邊關的消息後,就立刻喬裝打扮回到了這裡。爲了不讓蕭止起疑,他只帶了一小撮人,大部分人都埋伏在了外面。
所以蕭昀不怎麼擔心蕭止逃出去,外面自然有人看着。而且古城已封,蕭止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只是狡兔還有三窟呢,茫茫大漠追擊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兒,燕三白起的時候,蕭昀還沒有回來。
溫陽先一步回邊關覆命,何大將軍就派了兵過來接應,那些還沒有收到消息的馬賊在傍晚時分如約而至,看到月牙湖外邊都是大周的守軍,沒人敢動,於是只好都退了回去。
溫陽還帶了很多吃的回來,一羣人就在月夜裡,在恢復清澈的月牙湖邊升起了篝火。
不得不說,月牙湖的景色真的很美。湖邊都亮着燈,紅色的燈籠,明亮的燭光,倒映在水裡,就像看似相同,卻別有韻味的兩個世界。
篝火上烤着肉,陣陣飄香。李晏嫺熟的把肉翻過來翻過去,小巧的匕首在指間翻出了花,切下一片片肉,放到燕三白的碗裡。
燕三白吃得嘴脣上都是油,篝火那麼一照,亮堂堂的,人跟肉一樣,都秀色可餐。
兩人捱得那般近,只睡了一覺,關係似乎更親密了。就算什麼都不做,旁人看着,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這裡的風景美如畫啊,前面的人兒是畫中仙吶,大概無論是哪個宮廷畫師,都難以將這一幕描繪下來。
真的太美了,就是溫陽都不免看得出神。都說英雄配美人,但搜索枯腸,竟是找不到一個女子可以替代掉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在軍中,都是老少爺們,斷袖之癖不是沒有,那些達官顯貴裡喜好男風的也不在少數,溫陽以前都是聞之皺眉,但此時此刻竟毫無厭惡之心。
或許是因爲這兩人都足夠出色,因爲認同其人,所以連帶着也認同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溫陽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沉思。
一旁零丁百無聊賴的挑着火星玩兒,鶯哥兒抱着琵琶彈着小曲兒,無論何時都瀟灑通達。
李晏光顧着給燕三白烤肉,自己卻一口都沒吃。燕三白關照他自己記得吃,李晏不肯,要燕三白喂。
原本李晏只是逗逗他,燕三白可不像他那樣臉皮厚。但這一次,燕三白卻出乎意料的照做了,大家都是男人,又是在大漠,吃肉都豪氣的用手抓,李晏一低頭,就能看到燕三白那圓潤的指尖。沾着油光,亮亮的。
見李晏遲遲不動,燕三白溫言道,“手是乾淨的。”
那當然是乾淨的了,李晏這般想着,伸手抓住了燕三白的手腕,低頭,張嘴。
燕三白的耳朵噌的紅了,“讓你吃肉,你吃我的手作甚?”
李晏挑眉,丹鳳眼裡帶着狹促——看吧,還是皮薄的。
被燕三白瞪着,李晏這才舌頭一卷把肉吃了進去,末了,食指比在脣上,“噓——他們都聽見了。”
燕三白回頭,零丁眼睛睜得老大了,拼命的搖頭。
燕三白:“…………”
回頭,燕三白摸了摸李晏的頭,像哄小孩兒似的,“乖。”
李晏愣住了,滿臉的呆愣。
“噗……”零丁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可是燕三白的話就像隔空點中了他的笑穴,根本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
李晏擡頭看去,零丁也沒能忍住,他目光所及之處,連溫陽都艱難的轉過了頭,肩膀在可疑的聳動。更不要說鶯哥兒了,這一向是位放得開的主。
“你們這一個兩個,也忒不厚道了。”李晏可也沒覺得哪裡丟臉的,那眉眼一挑,盡是風流。大袖一甩,攬住燕三白的肩,大老爺似的嚷嚷,“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你們就不怕長針眼塞耳朵麼?嘖,孤家寡人就是不解風情,就是這樣才娶不着媳婦兒。”
燕三白扶額,他們是坐在地上的,這一攬,他整個人都跑李晏懷裡去了。
零丁忍不住腹誹——那你倒是別秀給我們看啊!再說了,娶不娶得着媳婦兒關你什麼事啊!你倒是一輩子娶不了媳婦兒了啊王爺!燕大俠會殺了你的王爺!
“好了,坐端正了。”燕三白推了推他。
李晏不依啊,大漠的晚上多冷啊,抱着纔不冷嘛。這樣想着,他就更不放手了,反正溫陽都已經看出來了,這人一看就不是個會亂說的。
燕三白象徵性的掙扎了一下,也就隨他,“還吃不吃了?”
“吃啊,你餵我就吃。”李晏抱着他,把下巴擱在他肩上,輕笑着。
燕三白心裡放開了,舉止自然也大膽起來,就這麼一口一口的喂着李晏,兩人不再說話,卻溫情自許。
其他人看着看着,視線慢慢移開,不再打擾。
彼時,一切靜好。
翌日,蕭昀帶着人踏着朝霞回來,這一天一夜的追擊尤其慘烈,個個帶着傷回來的。回來之後蕭昀就變得很沉默,療完傷也不去休息,獨自站在龍王宮前,擡頭看着這偌大一片建築,怔怔的出神。
地下的古城沒了,蕭家也沒了,桎梏着他的家訓也沒了,但他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痛快。燕三白靜靜地陪他站了一會兒,沒有問他最後蕭止怎麼了,畢竟那是他弟弟,看蕭昀這一身慘烈,結局一定不美好。
”很抱歉把你捲進來了。”良久,蕭昀轉頭看向燕三白。
燕三白搖搖頭,”我們是朋友,無需抱歉。”
蕭昀目露感動,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驀的說道:”幾年不見,你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
”是嗎。”
蕭昀遲疑了一會兒,又問:”不老山的傳說……是真的嗎?”
燕三白笑笑,”信則有,不信則無,難道你也想追求長生不老嗎?”
”那當然不了,活久了多沒意思。若長生不老,卻要看着至親至愛之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那才叫生不如死呢。”蕭昀也是個爽朗的,這樣說着,他便不再糾結於什麼不老山了,拍拍燕三白的肩,”反正這次多謝你了,這個人情我記下,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這可是你說的。”
”那當然,我蕭昀長得如此好看,自然一諾千金。”
蕭昀打算離開大漠了,這裡不乏他蕭家的仇人,留下來太過危險,他決定去中原開開眼界。燕三白問他要不要一道走,他卻是擺擺手,說孤家寡人傷不起,天涯孤獨客還是一個人浪跡天涯爲妙。
燕三白也不強求,衆人回到關內之後就各自道別。至於鶯哥兒,他左右無事,李晏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外,於是便帶着他一起走,一路上燕三白再教他一些輕功,關鍵時刻可以保命用。
他們此次向北出發,這是燕三白提議的,他說他有個想去的地方,一定要去。然而路途還未走到一半,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書信,便交到了李晏的手上。
北方,有外敵進犯。
皇帝在信裡說——親親吾侄,門外有黃鼠狼偷雞,叔叔腿腳不便,且代勞吧。
真正的磨礪要開始了,作爲一個合格的,能震得住整個朝野的攝政王,光靠手段,是不行的。說到底,作爲黎王的兒子,他最擅長的,莫過於行軍打仗。他從小在軍營長大,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戰場了。
接到信件之後李晏考慮了好一會兒,纔去跟燕三白商量——他希望燕三白能跟他一起去,他不放心燕三白一個人,也並不想跟他分開。
然而這次,燕三白很肯定的,拒絕了。
”我得去一個地方,確認一件事,這件事對我很重要。”燕三白看着李晏的眼,鄭重的說着。
”真的那麼重要嗎?”李晏仍不願放手。
”是,很重要。”燕三白何曾想跟他分開,但這件事他必須去確認,他不能再放任自流,這一次,所有的事情必須做一個了結。思及此,他抓住李晏的手,微笑着,道:”你放心,我一定平安歸來,我也相信你,即使在戰場上也一定能護自己周全。等我辦完事情,我就去找你,到那時……我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過去,還有……羅剎究竟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