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第三天了。黃孝推開窗,擡頭看向天空,不禁嘆了一口氣。
天空中,太陽冉冉升起,散發出恢弘的光芒。虹橋正在從青色,向藍色轉變的過程中。配合着陽光,將天空絢爛成一片冷鬱的色調,帶着些悽清的感覺。
但是天空中的戰鬥,卻是如火如荼。
人們圍繞着飛天戰艦,進行着史無前例的進攻狂潮。這種景象,即便是生活在彩虹島60多年的黃孝,也是第一次看見。
“重寶出世,會有人來我這裡嗎?”他的心中不禁泛起這個疑問。但是至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是堅定無比的,“不管有沒有人來此處,我都不會放棄的。”
他打開內屋的房門,拿出破爛的茶壺,靜靜地煮茶,靜靜地盤坐在小桌几前品味茶的苦澀和香甜。
他熟悉這個過程。40多年來,他一向如此。
三顧茅廬,必須是明主三次造訪之後,他纔會出仕。
這是他的原則,爲此他耗費40多年的光陰不斷地堅持。淪爲全島的笑柄,也毫不在意。
茶並非好茶,茶葉枯敗,茶香若無,茶水澀嘴。這種茶,黃孝卻已經喝了40多年。喝得多了,反而喝不慣好茶。
人生如茶,茶如人生。
黃孝的一生,好像就是這茶。其貌不揚,甚至說醜陋不堪。
他不是天才,難產的情況下出生,好像是落水的小猴崽子。他不可避免的自卑,若非是他的母親,他的人生將是另外一種狀況。
他還記得,六歲那年,他含着淚,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哭喊道:“娘,爲什麼他們都說我醜,都說我笨?我真的那麼醜那麼笨嗎?其他人都欺負我,都不帶我玩。”
“孝兒怎麼會又醜又笨呢?”他的母親將他摟入懷中,溫聲安慰,“我家的孝兒,又聰明又可愛,外人不理解罷了。”
“真是這樣子的嗎?”黃孝垂着淚,仰望他的母親。
“當然是這樣的。”他的母親以極其肯定的語氣道,“就像是諸葛明。他也是彩虹島上出生,在島上農耕四年,被人稱作爲農夫。誰都看不起他,但是他卻被拜爲宰相,擊敗了楚霸王。可見真正優秀的人,不是尋常人能夠發現的。孝兒,你明白嗎?”
“諸葛明?”黃孝擡起頭,似懂非懂。在母親溫和的目光注視下,他忽然眼中一亮:“原來我就是諸葛明那樣的人,難怪他們都會誤解我。”
母親笑了:“要成爲諸葛明那樣的人,可不容易呢。孝兒你知道嗎?諸葛明在出仕之前,看過多少的兵書,讀過多少的典籍嗎?”
“那孝兒解地問。
母親揉揉黃孝的腦袋,溫聲地道:“這正是我家孝兒特別的地方啊。練習100遍,有什麼不好的呢?有娘陪着你呢。來,跟娘一起寫。”
她抓起竹竿,在沙地上一筆一劃地書寫。小黃孝跟着她,也拿着一根小木棍,有樣學樣。
十歲那年……“娘,我兵書字好多,我看了後面忘了前面,根本就背不下來。太難了!”小黃孝撅着嘴,相當沮喪。
“不要害怕困難,孝兒。娘和你一起背。”
十一歲……“娘,我真的是像諸葛明那樣的人嗎?爲什麼大家都嫌棄我,叫我醜八怪呢?”
“孝兒,不要管別人怎麼看你。關鍵是你怎麼看待你自己。在孃的心中,諸葛明都不及你可愛好看。”
十三歲……“娘,你騙我!你騙我!他們都能控制妖獸了,我卻不可以。其他的大人們都說我資質低下,根本就沒有成爲御妖師的可能!你爲什麼這麼騙我?!”黃孝哭號着,痛苦萬分。最後掩面飛奔,離家而走。
“孝兒,孝兒!”他的母親阻止不及,正要出門追趕,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黃夫人,你這是何苦呢?這些年來,你爲了黃孝這孩子省吃儉用,變賣首飾,購買書籍。自己的病,卻沒有錢買藥,拖拉下來。今天要不是我路過門口……”姜老漢看向臥牀不起的黃孝的母親,搖頭嘆息不止。
“姜醫師,我這病我早就清楚,是絕症。與其花錢買藥,去延長我的壽命,倒不如去投資一個新的生命。孝兒之所以資質低下,完全是因爲我身上的絕症拖累了他。我要盡我最大的可能,帶給他一個光明的未來。”黃孝的母親躺在牀上,氣息微弱,語氣卻相當的堅定。
在門外,歸來的黃孝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後慢慢地轉身,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他在荒郊野嶺,埋頭大哭了一場。晚上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娘!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要成爲諸葛明那樣的人!”
十五歲那年……黃孝跪在牀邊,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哭喊道:“娘!娘!你別走,你走了我怎麼辦?”
黃夫人躺在牀上,勉強睜開雙眼,用愛憐的目光凝注着黃孝,無聲地微笑着。
“娘!你不能走!這些年來我辛辛苦苦,就是想成爲諸葛明那樣的人!你走了,看不到了,我日後就是成了宰相、大將軍,又有什麼意義?”黃孝大叫起來,眼淚模糊。
“孝兒,娘不會走。孃的魂魄會化爲天空中的星辰,會默默注視着你。看着你像諸葛明那樣,遇到明主賞識,成爲宰相,成爲大將軍。你要記住,每個人的出生都各有不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孝兒,娘會在天上看着你的……”黃孝的母親漸漸地合上了眼簾。
“娘——!”
十六歲……黃孝跪在墓碑前,秋風蕭瑟,殘葉翻飛。
他豎着單掌,涕淚橫流,大聲地叫喊道:“娘!孝兒發誓,一定會成爲諸葛明那樣的人,將會有明主三顧茅廬來招攬我。我將成爲天下第一的大將軍,我的名頭在天上也會響噹噹的!我發誓一定!一定!!”
……“哼!什麼東西,居然自比諸葛明?”
“哈哈哈,自大的人我是見得很多了。今天看到這個黃孝,卻是歎爲觀止了。”
……“居然還要三顧茅廬?真是狂妄啊,老子三顧茅房,也不會三顧他的茅廬!”
“什麼狗屁玩意,鼻孔中插蔥,真把自己當成大象了。”
十七歲、二十七歲、三十七歲……各色人流走走停停,茅廬的院門,也隨之開開合合。
黃孝品着茶,坐在同一張茶几旁,聽着閒言碎語、冷嘲熱諷,從少年,變成青年,再變成中年。
四十七歲、五十七歲、六十一歲……來拜訪他茅廬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甚至沒有了。一代新人換舊人,熟悉的老人被招攬,或者出島謀求生計。而他卻仍舊在這裡,淪爲年輕人口中的笑柄。談到他時,往往嘴角上翹,盡是不屑的恥笑。
往事如煙,好像杯中的茶冒出來的熱氣,飄飄嫋嫋。
砰砰砰。
忽然傳來敲門聲。
“黃孝,我是你姜老伯啊,可以進來嗎?”門外傳來姜老漢的聲音。
“姜伯,請進來喝茶。”黃孝推開門,將姜老漢迎進內屋。對這位曾經給他不少資助的姜老漢,他非常的敬重。
“老朽來的目的,想必你已經猜到了。不錯,就是來勸你的。”姜老漢坐下來,喝了一口熱茶,語重心長地道,“楚少島主年紀輕輕,卻是年輕一代第一人。驍勇善戰,胸懷廣闊。正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主啊!老朽知道你的規矩,三顧茅廬。但是你看看天空,重寶出世,羣雄相爭。楚少島主不來,也情有可原啊。黃孝啊,老朽是看着你長大的。錯過了楚少島主,實在是太可惜啦。”
“姜伯,你說的是。”黃孝微笑着,連連點頭。姜老漢的茶喝了大半,他立即給他添茶。
姜老漢怒了,將杯盞重重地頓在茶几上,茶水四濺。心痛地道:“你呀,我一勸你,你就點頭是是是。其實都當做耳邊風,我說我的,你做你的。”
“姜伯,其他事我都能聽你的建議,但這是我的堅持。希望你能夠理解。”黃孝垂下眼瞼。
“唉,堅持。你堅持了40多年,如今也有61歲了。人的一生有多少年?罷了,罷了。我就知道是這結果。老朽真是替你可惜啊!”姜老漢站起身來,氣沖沖地走了。
黃孝望着姜老漢離去的背影,聽着哐噹一聲,院門被重重帶上的聲音,不由地搖頭苦笑。
他有特殊渠道,能穿透霞霧,汲取外界的信息。從楚雲捨身救義父,他就注意到楚雲了。楚雲如流星般的崛起,輝煌的戰績等等,黃孝更知道得一清二楚。楚雲連續兩天,登門拜訪,禮賢下士,黃孝又豈會不知?
毫無疑問,楚雲在黃孝的心中,已經達到了明主的標準。
但是,黃孝他的堅持,卻不會因此而動搖。
他發過誓的,對着母親的墓碑發的誓言。三顧茅廬,是約定,更是一種執着。
這不是簡單的固執,而是已經上升到人生意義的高度。
他因此堅持了40多年,也從來不向命運低頭!
他比姜老漢更知道飛天戰艦的價值。一艘靈妖戰艦,就已經值得國島勢力出手爭奪了。更何況是飛天戰艦?這種煉兵技術,能創造一個國家。
捨棄這樣的爭奪良機,去選擇自己這樣一個淪爲笑柄,窩在旮旯裡,脾氣怪癖的人?
黃孝想一想,也覺得很不現實。
“40多年,匆匆一過。我還要再等多少年?”他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命運永遠神秘莫測,它的威能讓人感覺極度渺小和恐懼。但是另一股力量支持着他,讓他不向命運低頭。
這股力量的名稱,叫做母愛。
命運給了他一個極差的起點,但是偉大的母愛卻能抗衡命運的力量。他能走出自卑,走到今天這一步,讓他有尊嚴的活着。
皆是母愛。
他不能違背當初的誓言,不能放棄自己的原則。否則的話,就是死。
有些人死了,卻還活着。有些人哪怕活着,也已經死了。
砰砰砰。
這時,又傳來一陣敲門聲。
“黃孝,快出來!”姜老漢大聲地喊着,語調很急促。
“出了什麼事?”黃孝收拾情懷,打開門,卻是一愣。
“黃孝,你個傻小子!楚少島主來看你了!”姜老漢在歡喜地大叫。
“你……”黃孝看着面前的楚雲,神情發怔,幾覺夢幻。
楚雲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問:“靈妖戰艦修爲接近劫妖,又有人互相掣肘,是收服不了的。”
“即便如此,強行闖入飛天戰艦當中,也能搶出一些珍貴寶物的吧?”黃孝道。
“呵呵呵,一兩件寶物,怎麼能和先生的大才相比呢?”楚雲一拱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神情懇摯地道,“人知道的越多,反會越覺得自己膚淺。看到的風景越多,就越會覺得自己在自然中的渺小。高處不勝寒,但是我攀登高峰的志向,卻沒有因此而終結。在下欲拜先生爲大將軍,懇請先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黃孝愣在當場,瞠目結舌地看向楚雲。命運曾漠視他,欺侮他,肆虐他,但是今天,卻向他展露出了微笑。
他沒有想到這一刻,他等待了40多年的時刻,來得這麼突然。以至於他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一旁的姜老漢急得直跺腳,臉色卻已老淚縱橫:“黃孝,你怎麼傻了?沒聽到嗎,楚少島主要拜你爲大將軍呢!”
“啊。”黃孝失聲一驚,事到臨頭,竟然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他凝神看向楚雲,只見楚雲微微而笑,眼中閃現着誠懇的目光。
一時間!黃孝的視野中,其他的景物都化爲了白茫茫的背景,只剩下他和楚雲二人。
40多年的堅持,如今終於有了結果!
三顧茅廬,得遇明主!!
娘!你在天上,看到了嗎?
雖然我已老去,雖然我已經不再年輕,這一刻來得有些遲,但終究不算太晚。
黃孝心情之激盪,幾乎不能自已。他深呼吸一口氣,渾身都在小幅度地顫抖。
微微彎腰,他同樣拱手,以儘可能平靜的語氣道——“得少主如此看重,黃孝願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