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投影輕鬆自在,如入無人之境。
可任鴻面色僵硬。這一刻,原本不存在的情緒似乎又回來了。
憂慮,驚訝乃至一絲淡淡的恐懼。
來的太快了!
對於天皇奪舍,主戰場在自己身體內,任鴻從一開始就有預料。他要做的,就是打一個時間差。
在天皇進入自己身體前,將純陽元神寄託浮黎道胎,從而在先天道胎內證道。
因此,任鴻不需要旁人護法,不需要專門去崑崙渡劫。在五蓮仙府中,只要完成“內證道君,外顯道相”的成就,即可跳出天皇佈局。
但萬萬沒想到,天皇神念從一開始就埋伏在自己體內。
“爲什麼?”元神持續注入道胎,任鴻冷聲質問:“你怎麼可能這麼快?”
“問這種話,你想拖延時間?”人影笑了:“也罷,就讓你明明白白認輸,老老實實重歸天皇閣,當風氏的人皇天帝。”
身影在門口踱步,並不急着奪取道胎。
或者說,他第一目標是用天皇神力覆蓋整座九光靈苑,將任鴻的識海世界轉化爲另一座天皇境。
紫極宮內的伏羲元神,暫時不動手。
純白色的天皇神力在九光靈苑中迴盪,紫極宮外的九座道宮,一座座被白光覆蓋,轉化爲天皇神宮。
任鴻八大神通之一——九光靈苑,封印。
天皇:“有個問題,你應該思考過。一道靈魂分裂轉世,爲什麼能讓兩個人同時修行,並存活這麼久?”
理論上,破損殘魂要經過一次次畜生道的輪迴,歷經無數次的生命旅程,最終才能將靈魂修補完畢。
任鴻聽出話外之意:“所以,從出生開始,我的靈魂就擁有老爹你的神力?是你送我輪迴的?”
“不盡然。”天皇:“劍魂以自毀爲代價,讓琴魂一分爲二進入輪迴。”
“可即便如此,兩道殘魂也難在人間存活。在你誕生之時,朕便得知你魂魄有缺,不能長久。”
“原是打算讓你自生自滅,通過一次次輪迴修復魂魄。直到宿鈞降生。”
那一刻,天皇才恍然明白。
當年那一戰,雖然琴魂逃過一劫,但一分爲二,靈性大減。
加上二人俱是殘魂,體魄孱弱,出生不久便得病發熱。
按照正常軌跡,他倆要不斷死亡,在無數次輪迴中得到一次聚合的機會。以完整姿態的靈魂,成爲太羲的轉世身。
“但是朕靈機一動,選擇讓你們活下去,並製造一個互換的巧合。”
天皇說到這,任鴻恍惚想起,白老爺子曾經提及過。他和宿鈞小時候曾經抱錯過一次,是老爺子出面辨認。
一模一樣的兩個孩子,雖然有兩個月的差距,但二者身體孱弱,很難分辨。
天皇對當年的計劃十分自得,他打出響指,白光化作一面鏡子,回溯當年的往事。
一座破廟中,兩個襁褓中的嬰兒嗷嗷大哭。可隨着他倆手拉着手,一縷神秘而玄妙的氣息在他二人身上互轉,讓他們漸漸平息下來,安靜進入夢鄉。
“正是這一刻,朕定計雙子劫數,通過你二人完成容器的塑造。”
那時,天皇就開始用自己的神力滲透二人身體,一點點同化。
可在兩人兒時,仍時不時生病,幾次處於死亡邊緣。
任鴻面色一變,恍然大悟:“白家?”
“沒錯。爲了幫你們倆續命。朕只能假手白家人,幫你們治病,延續你們的壽命,避免你二人夭折。”
白老爺子醫術高明,是天下赫赫有名的神醫。但這背後,也有天皇推動。
“雖然白家不是天門眷屬,但朕曾以入夢之術傳授他醫道。”
鏡子不斷回溯二人兒時的經歷。
直到任鴻上山修道,宿鈞繼承泰一珠。
“靈陽縣地震和宿鈞一族滅門都跟老爹有關?”
“無關。朕沒那麼無聊。”
“靈陽縣地震,你已經報仇。至於宿鈞……”
天皇避而不談。
滅宿鈞滿門的人,哪怕天皇都沒看透真兇是誰。
但隨着兩人走入長生之路,二人註定早夭的命運便徹底了結,開始雙子互殺的劫數。
任鴻面色一動,鼓動全身法力衝擊外界的天皇封印。
天皇笑了:“朕的神力埋伏上百年,已經完全和你的肉身同化。你的身體是你的,但也是朕的。若非朕暗中推動,你憑什麼比宿鈞修行速度那麼快?”
九色天光撞擊天皇神力,下一刻被如同高山般厚重的神力壓制。
天皇擡手,外界九重道宮升騰天皇,反鎮壓紫極宮,讓任鴻無法離開此地。
面對這一危局,任鴻臉上浮現笑容,反而更關心宿鈞的狀態:“聽上去,他體內沒有您的神力?”
“有,但不多。而且他的身體不符合要求。”
宿鈞的泰一珠十分古怪,太一紫氣洗經伐髓,反而削弱天皇留在他體內的神力。加上宿鈞一心研究太一教傳承,走星辰道統,和天皇一脈的路子接近而又不同。比起宿鈞,任鴻纔是更合適的人選。
“現在,你前路已絕。所以,把身體給朕!”
天皇全神貫注,雖然話如此說,但一丁點都不敢大意。
當年顓臾一世,本以爲自己即將大勝。可顓臾雙魂一死一殘,又對肉身動手腳,避免自己降臨。
這一次,不能再給他動手腳的機會!
天皇下定決心,行事十分慎重,可謂步步緊逼。
在神力充斥整個意識領域後,將紫極宮裡三層外三層包裹,然後開始掌控任鴻的身體。
“對了,還有勾陳如意那幾件靈寶,也要先鎮壓了。”
天皇分出一道心神,爲勾陳如意、崑崙鏡、六合天象珠刻畫封印符籙,鎖住三件先天靈寶。
接着,神力流轉全身,激活自己預留多年的力量。
一枚枚玄奧神秘的天道符文從任鴻的細胞中涌出。然後符文覆蓋整個細胞,將其轉化爲真正的先天道體。
在天皇行動的同時,任鴻毫無異動,仍躲在紫極宮內安心祭煉先天道胎。
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天皇符文融入身體每一個部位,昇華任鴻道體。
可就在即將完全得手時,天皇主動停下來。
任鴻雖然無法掌控肉身,但也察覺天皇的舉動。
他埋頭祭煉先天道胎,笑問:“怎麼,老爹怎麼不繼續?”
“朕擔心,平白給你做嫁衣裳。說吧,把底牌亮出來。”
任鴻估摸時機,默默呼喚九天十地間的兩道化身。
然後,先天道胎納入元神之內,任鴻高聲道:“天地爲洪爐,我身爲材。陰陽爲炭火,造化爲工。”
“既然老爹想要我先出手,那就請這天地洪爐來煉化你我吧!”
九天之上,勾陳天宮大放異彩,萬神圖迎風展開,無數神聖擁簇着勾陳雷君,引動九重清霄的仙靈青氣。
雷君面無表情,擡手將所有清氣凝成神雷打下。
轟——
雷柱墜入蓮花山,在任鴻頭頂結成一張天羅華蓋。
滾滾怒雷顯化雷龍、雷樹,然後變化爲一座雷澤——伏羲誕生之地。
看到這一幕,九天彩雲間的伊道人心道:“果然,果然如此。風靈武即是任鴻,他不過是師弟顯化出來的一個化身。”
幾次三番出手幫任鴻解圍,尤其是如今在任鴻證道時的毫不遮掩,徹底解開這道身份的隱秘。
可知道又如何?
伊道人轉念一想,暗暗苦笑。
任鴻是玉清嫡系,若是他證道,便是三清勢力的進一步壯大。而且一位崑崙道君執掌勾陳神庭,誰能說一個不字?更別提下一劫的主題,本就是太清、上清圍攻崑崙,崑崙強勢,不也才符合天數?
伊道人得知這個消息,非但不會出手,反而會幫任鴻掠陣,以鎮壓其他宵小。
“不過……既然他二者是同一個人。那麼當初冒充風靈武和任鴻師弟同在,遮掩我們視線,乃至誤導我們的人……”伊道人聯想到星魔。
“星魔和師弟,恐怕不是外界看上去那麼簡單。”
但一魂分裂,雙體轉世的奇葩雙子劫,哪怕是伊道人都聯想不到。
不是親兄弟,沒親眼見過宿鈞的容貌,誰能想到他倆還有雙子劫?
……
識海,紫極宮。
天皇看到任鴻頭頂閃耀的雷澤世界,心道果然。
這小子果真留着後手,怕是早就料到我進入他體內,跟他爭奪道體。所以,他坐視我行動,就是打定主意讓我當苦力,幫他蛻變先天道君之身。
天皇親自出手塑造道君之身,那可比任鴻自己蠻幹要方便多了,而且品質更高。
當然,清微仙體也在這一刻被徹底洗去。
在天皇神力作用下,清微仙體的烙印被壓縮成一點青光,就縮在任鴻的一根小指骨內。
這也是天皇的後招。
哪怕最終任鴻反擊,他也可以快速斬斷小指,斷去任鴻的清微大道。
當然,任鴻既然縱容天皇行事,也猜出他的打算,甚至故意縱容。
因爲任鴻也想趁這一機會看看,自己能不能在清微仙體消失後,恢復情根。
哪怕只有一根也好,也能避免這逐步忘情忘我的尷尬處境。
天皇盯着雷澤仙天,勾陳雷君顯化的雷澤世界中有九重清霄投影,讓任鴻沐浴九天清靈之氣。
甚至這清靈之氣涌入紫極宮,在任鴻識海中結成一道華蓋,隱約顯化莽荒雷澤氣象。
“吾兒,你的依仗不會只有這一點吧?再亮一手讓爲父瞧瞧。”
天皇手中,不知何時多出兩枚天道寶珠。寶珠核心有兩隻眼球投影。
這是他針對任鴻,專門煉製的兩道靈物。
任鴻微微一笑,九地深處也傳來共鳴。
第七地,沉睡的騰蛇驀然睜開雙眼。它盤踞在一座遼闊陰森的魔國世界。在這座魔國中有七十個地煞魔族。當騰蛇起身,無數魔族對它頂禮膜拜,將它尊奉爲萬魔之主。
騰蛇伸展長軀,從自己的魔國領域離開,前往本地層的焚天火境。
又是一尊大真魔?
潛伏在地層中的一尊尊魔頭察覺暴烈兇橫的氣息,紛紛遁走離開,漠視騰蛇鑽入焚天火境瘋狂吞噬地肺毒火。
和勾陳雷君做法類似,騰蛇將九地之地並着地火,投入蓮花山。
地火在任鴻肉身下面點燃,如同綻放的地火蓮座和雷池仙天中的天雷共鳴。
天雷引動地火,造化陰陽顯現。
“唔……吾兒不在崑崙證道,專門留在蓮花山。怕就是爲了這道地火?”
崑崙的九地通道溝通盡頭,若是在那裡引動地火,怕是九地羣魔趁機上界,衝入崑崙仙境。
而蓮花山有玉虛封印,專克邪魔。還有魔祖在地下,此刻魔祖反倒成爲震懾地魔們的大殺器。
當那些魔頭通過騰蛇開闢的地穴來到蓮花山底部。先是被地仙界所阻,然後又察覺上方若有若無的一絲魔祖氣息。
寒潭底部,魔祖也是一嘆。
“這小子無所不用其極,連老夫都敢利用嗎?”
魔祖兇名,那些古老的地魔如何不知?它們又不瞭解人間之事,哪知道魔祖如今是不是脫困?
爲防止魔祖釣魚,一個個在九地中觀望,而不敢靠近蓮花山。
天皇默默搖頭,他看着任鴻腳下地火蓮座逐漸變化,在天雷牽引下,毒氣邪祟散去,僅留下純粹的地火本源,形成一座山河景象,地脈網絡。
紫極宮內,也有一座華胥玄壇出現在任鴻元神腳下。而這一刻,任鴻再度顯化人身龍尾之態。
頭頂雷澤,身立華胥,活脫脫就是昔年的伏羲神。
天皇心神恍惚,回憶起曾經太昊聖皇治世的景象。
“華胥山。”天皇喃喃道:“吾兒,你頭頂雷澤,腳踏華胥。要說不是咱們天皇閣的人,誰信啊。”
“我雖不承認顓臾一世,但作爲太羲轉世身的身份,卻是認可的。既是太羲轉世,伏羲神性傳承,那麼我借雷澤、華胥證道,再演伏羲誕生神話,有何不可?”
天皇沉默。
不是不可,是太好了。太正確了,甚至太合乎我心意了。
那可是伏羲的來歷源頭,任鴻這般復刻,就如同把自己的道體轉化爲真正的伏羲古神之體。
作爲奪取伏羲遺蛻借屍還魂的天皇,他對此十分滿意,甚至都有點想幫他的心思。
可轉念一想,天皇暗忖:這小子雖然情感滅絕,但頗擅利用他人心思。他這是故意利用我,讓我作壁上觀,給他自己爭取時間吧?
天皇再度伸出手,緩緩點向任鴻元神。
“吾兒,還是算了。這伏羲道體,回頭爲父親自來演化。”
這一指蘊含九重天光之力,是九光靈苑大神通的昇華版。若是這一指點中,任鴻元神破損,馬上墜入輪迴。
可就在九色天光照向任鴻時,肉身頭頂身下的雷澤和華胥山同時吐出清靈之氣和重濁之氣。
清濁二氣閉合,一如天地閉合之象,徹底將任鴻保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