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一幫子,三兄弟,加上拖着病體,說什麼也要跟過來的老太太,一到地頭,看到那圍着的人羣,再一看衆人古怪的神情,都是都變了色。
尤其是老太太,她生平只有韓桐一個女兒,愛逾性命,這次女兒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她心裡是又愧疚,又痛苦,覺得是自己太愚蠢,竟然好幾年都沒有察覺到不妥之處,愣是讓女兒走投無路,差一點兒香消玉殞。
就這幾天的工夫,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噩夢。
如今女兒在自己家,在她的保護之下,竟然又給丟了,她能接受得了才奇怪。
現在趕過來一看,還以爲女兒已經遭難,渾身冰涼,猛地掙脫開人羣就向裡面衝。
“娘!”
韓家的那幾個兄弟也臉色煞白,最小的一個韓家老三,一把把腰裡的刀拔出,那刀還是當年皇后所贈,宮中爲萬歲爺鍛造兵器的時候,一起打造的,上面有內造的標記,十分顯眼,平日裡他雖然隨身佩戴,卻鮮少拔出讓旁人看。
這會兒卻是什麼都顧不得了,要是在自己眼前,老孃和姐姐都受辱,他還不如一頭撞死,活着也丟人。
三兄弟擠開人羣衝進去,心下又驚又懼,生怕看到可怕的場面。要是姐妹有個萬一,恐怕老孃也……也……
“娘!”
“妹妹!”
“姐你別怕,小三子來了,我,我……”
韓家這幾兄弟一睜眼,聲音戛然而止,通通愣住,老太太也僵立當場。
還是韓桐反應快,撲過去嚎啕大哭。
那邊幾個韓家的小輩兒,衝上來爹爹叔叔伯伯一通亂喊,看着自家長輩們迷迷糊糊的,他們也迷迷糊糊,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呃,那老婆子要打姑姑,然後就被打了……”
好像,還真的只能這麼說。
眼看着張家的那個老婦人都快沒了聲音,進氣少出氣多的樣子,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那邊幾個族老纔回過神,臉色大變,連忙招呼人阻攔,至於張家的張俊,整個人完全沒有反應,只知道哭個不停,嘴裡一個勁兒地喊:“住手,都住手。”但自從他被推倒在地,就再也沒有動過。
但凡他有點兒血性,至少也該衝過去替自家親孃捱上幾下纔是。
張家亂作一團。
韓家老太太這會兒到鎮定了,只要她女兒平安無事,她就是人生閱歷豐富的老太太,什麼沒見過,絕不會舉止無措,一邊把女兒護在身後,讓韓家的人上前保護,一邊帶着人退後,先不去攙和。
這機會多難得,看着敵人自己打自己,再痛快不過,能多看一會兒就多看一會兒。
半晌,張家那邊總算從混亂中稍稍平復,畢竟人多,都是自家親戚,一開始那是沒反應過來,這會兒也不可能真放任這鬧劇繼續下去。
那邊幾個打人的,被潑了一桶井水,總算清醒。
張俊這才撲過去看自家的老孃。
“娘!”
“孃親!”外頭又來了個十六七歲的女子,是韓桐那個小姑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現在才冒出來,花容失色,滿臉是淚水。
“孃親,您,您怎麼樣了!”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周圍張家的人都看得心有不忍,紛紛勸慰,指責那幾個亂打人的實在不像話。
這幾個也滿頭霧水。
“不對啊,剛剛我們打的明明是……”
衆人四下張望,看到韓桐,臉色驟變,忽然有些害怕起來,剛纔那事兒,實在是太古怪。
張俊那個妹子張雯哭着擡頭看了韓桐一眼,哀哀痛哭道:“嫂子,你也太狠毒了,小侄女體弱多病,現下去了你傷心,我們誰不傷心,你怎能因爲這個就害我張家,現在連我娘,我娘都被你害成這般!”
所有人都一愣,先是反應不過來,隨即就開始懷疑,也是,本來是要教訓韓桐的,現在莫名其妙變成下命令的老婦人遭了秧,隨便一想,也是韓桐的嫌疑最大。
衆人的目光登時不善。
韓桐冷笑。
韓家的人也冷笑。
這事兒雖然他們也一頭霧水,但無論是誰做的,他們都鼓掌叫好,願意送上重禮道謝。
韓家老三雖然是個粗人,愛動手多過愛動腦子,卻長了一張特別好的臉,屬於如今讀書人中最吃香的那類,一看就一臉正直,這會兒也一臉嚴肅地呵斥:“我姐姐嫁入你們張家,多年來替你們操持家務,盡心盡責,這麼多年,對那個老太婆晨昏定省,絲毫不敢怠慢,每天就沒有在正常的飯點兒吃過一頓熱乎飯菜,你們不但不知道感恩,還害死了我的小外甥女,甚至捏造罪名,構陷姐姐,舉頭三尺有神明,別以爲你們隨便幾句話,就能顛倒黑白!”
聲音洪亮,氣勢也壯,就是張家那些自家人,都不免心虛,略有些半信半疑。不過,張俊還有她家老太太,在家族裡名聲都不壞,不像是那等不講理的,再說,人心本就偏,比起韓桐,他們自然更相信自家的人。
張俊和張雯同時露出一副受了大冤屈的表情。
尤其是張雯,一邊哭一邊道:“孃親最是慈愛不過了,嫂子入了門,娘就把管家的事兒都交給她,自己再沒有插過手,世上哪家的婆婆,能做到我娘這份上,比起親孃也算不上差。”
紅塵一下子就笑出聲來,難得放縱一下,越笑聲音越大:“羅娘,我好像記得,張家在娶了一個冤大頭兒媳婦進門之前,只剩下三畝良田,而且還差點兒要賣了?”
羅娘點頭,翻出個本子,特別仔細地把當年張家的資產說了一遍,一點兒都沒落下,連那個老太婆當年陪嫁的五兩銀子也計算在內,又把冤大頭兒媳婦的嫁妝一說,再把張家現在那實在算得上豐厚的家產一提。
衆人都傻了眼。
這麼一對比,他們張家以前拼命積攢的銀錢,連兒媳婦的嫁妝一個零頭都比不了,和現在的家產更是天差地遠。
人家說的有理有據,這般詳細,也不像是假的,再說,這也做不了假,誰都不是瞎子,張家一羣人,此時才隱隱約約地想起來,是張家很幸運地娶到一個好媳婦,之後纔開始越來越發達。
紅塵冷笑。
韓桐是什麼人,韓家的心尖尖,就是她惹得家裡再生氣,嫁妝也沒少她一分一毫,那是張家歷代矚目留下來的所有嫁妝,都塞給了她,還有皇后娘娘在,也不可能讓她吃半點兒虧。
當年出嫁,光是明面上的嫁妝那就是十里紅妝,至於私底下的,恐怕連計算都很難計算,金銀好算,那些知名的字畫,古董,各種書籍孤本要怎麼算?
張家能娶到韓桐,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們卻越發貪婪,半點兒也不知足。
或許,他們一開始也知道是佔了便宜,只是後來,韓桐表現得太好,他們到開始覺得那一切本就是屬於他們的。
此時讓紅塵一口點破,張俊和他妹子,臉色瞬間慘變,幾乎惱羞成怒,卻說不出半個字反駁。
半昏厥的張老太太這會兒讓灌了一碗水,還是氣息奄奄,卻強撐着睜開眼,呻吟道:“都是那個惡婆娘,她,她壞了祭田,壞了我張家的基業,無論如何不能容她……”
張家好些人都愣住,一時不知該如何接。
羅娘和小嚴很有眼色地搬來好幾把椅子,都是上好的,也不知道她們怎麼這般神通廣大,隨手就能弄到。
鋪上墊子,讓自家郡主舒舒服服地坐下,又招呼韓家的人一塊兒坐,拿來點心茶水,先讓他們吃着喝着。
兩個丫頭這般一招呼,韓家的人也多少覺得放鬆了些。
一放鬆,身體就有點兒撐不住,尤其是老太太,韓桐連忙扶着母親坐下,餵了些茶水,看着母親的臉色恢復,這才放心,要是因爲她,讓母親出點兒什麼事兒,她就是死也不會原諒自己。
韓家其他人也養了養精神,心下對紅塵是十二萬分的感激。
雖然還不知道這姑娘的身份來歷,也不知道她爲何要出手相助,可他們不能不感激,尤其是韓桐,張家老婦人捱打之事,她猜測,至少有*分和紅塵有關,就是不知道這位是怎麼做到的?難道,她真有法力,是個高明的靈師?
紅塵輕笑一聲,並沒有和韓家的人寒暄,給羅娘使了個眼色,羅娘就清清朗朗地把紅塵的身份一說。
這是萬歲爺親封的榮安郡主!
張家的人基本上都傻了,張俊的腳甚至開始痠軟無力。
韓家這邊能穩得住,最多互相使了個眼色,雖然沒見過,可誰也不會沒聽過榮安郡主的大名。
張家這些,說白了就是很會裝模作樣的市井小民,紅塵把身份一亮出來,他們不傻眼都難。
那可是郡主!
紅塵見這幫人都不敢再多話,才慢條斯理地道:“我日前夜觀天象,發現京城重地,竟然出了個惡婦,惹來自家祖宗的痛恨,以至於怨氣沖天,連祭田都跟着遭殃,就有些好奇,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張家衆人:“……”
奇怪,這位郡主不是個韓桐出氣的?
他們還以爲紅塵說的惡婦,指的是韓桐。
張俊的臉色也稍微和緩了些許,剛想開口跟着痛罵一頓,就見紅塵伸手一指,指向張老婦人。
“你說說你個惡婦,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居然連自家祖宗都痛恨你,剛纔還借自家晚輩之手教訓於你,哎,此事居然發生在京城首善之地,實在是,實在是讓人心驚。”
衆人一愣。
張家的那一羣人簡直目瞪口呆。
張俊也嚇了一跳,連聲大呼冤枉,至於那個老婦人,雖然不能動,這會兒居然也啞着嗓子高聲喊冤:“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她還想說,忽然想起紅塵的身份,到底沒敢,只是雙目含淚,“誰人不知,我早年守寡,辛辛苦苦爲張家養了這一兒一女,一輩子都是爲了我張家活着,說別的也就算了,說我,說我獲罪祖宗,我絕不能認!”
話音未落,晴天霹靂!
張老婦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其他人也發呆。
連張俊都有點兒害怕——難道真是母親她,她做了什麼錯事,讓祖宗怪罪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張俊是他母親的心頭肉,還是比較瞭解孃親的,知道他孃親沒有在外面表現出來的那般慈眉善目,不過,他也只覺得母親是早年受了苦,所以才性子剛硬,當年母親守寡吃了很多苦頭,如今也該享享清福,他是個孝子,可沒覺得孝順親孃有哪裡不對。
張家那老婦,也因爲這忽然來的雷臉色蒼白,卻還是硬挺着堅持說自己絕不錯處,所作所爲,沒有一樣不是爲了張家。
在場的人也都是半信半疑,總歸信那老婦人的多些,畢竟相處多年,沒見她有劣跡。
紅塵輕笑,到也不惱怒。
“當然,空口白牙的,也不能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唔,這樣吧,你個老婦人不是說,祭田是你媳婦給毀了的,種什麼毀什麼,在我看來遠不是這麼回事兒,就是你獲罪祖宗,招了祖宗的怒氣,才得了報應,到是你這兒媳婦福緣深厚,是個有大福氣的,今天你們從別處拿出點兒菜苗或者野草什麼的,讓韓桐親手種一種,過兩日看它枯不枯。”
此話一出,張家那老婦人就冷笑。
連張雯都略有些幸災樂禍,高聲道:“不必過兩日,大家都看見了,這一大片地無論種什麼,隨種隨枯,肉眼可見。”
紅塵無所謂地攤攤手:“好吧,我不插手,省得麻煩,你們自己去尋菜苗,種子到不是不行,只是太耽誤時間,我可沒空兒盯着。”
張家的人面面相覷,到也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真去別處先連泥土一塊兒挖出不少菜苗,都是小白菜。
張家那老婦人似笑非笑地掃了她這個兒媳婦一眼。
她可是知道,韓桐根本沒種過地,哪裡會種?就是嫁入張家之後再被磋磨,張老婦人也不至於支使她去下地,真出去下地,豈不是告訴別人,她在磋磨這個兒媳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