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
紅塵一時驚訝。
她沒在宮裡呆過很長時間,但逢年過節,好歹也要正正經經進宮赴宴,平日裡更少不了來見娘娘,娘娘本身自然不介意她會不會失儀之類,家裡從宮
裡出來的女官,卻不可能不上心。
有那麼一陣子,紅塵被家裡一羣女官包圍,灌輸了好一大堆宮中行走規範,要不是薛柏橋偶然過來聽見,笑着給她解圍,她還不知道要被煩多久。
只聽女官的隻言片語,她也明白,在那座宮裡,皇帝就是天,絕對沒有任何一人敢讓他有半點兒不舒坦,別說吵到萬歲爺,就是有一丁點兒雜音也不
可能,當一個人的生死都捏在別人手裡的時候,他是絕不會在這等小事上出任何差錯。
紅塵看皇后坐在軟榻上發愁,忽然就嘆了口氣。
前一段時間宮裡也多是非,皇帝病重,太子初入宮,皇后和皇帝的關係破冰,當時她還擔心,娘娘過了那麼多年清淨自在的日子,現如今要爲了兒子奉承
萬歲,至少也要牢牢地站住自己的位置,履行自己的職責,便是帝后二人並不是完全無情,皇后也不是個軟弱之人,與宮中衆人爭鋒,絕不會落於下風,但想必……總會有些難受。
但這一刻,紅塵坐在勤政殿內,看到這樣的娘娘,她一下子就有些不確定,也許……娘娘就是再失望,甚至有過絕望,在心底深處,也還是把那個人,當做自己的男人的。想想也是,兩個人一生攜手共度,無論有多少怨恨,他們也是彼此的依託。
“紅塵?”
“……沒什麼,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若是娘娘同意,讓我四下看看如何?”
皇后一笑點頭:“儘管看,這宮裡,現在就沒有什麼地方你不能去。”
這話可有點兒大。
當然,紅塵也沒想着遊遍皇宮,皇宮這種地方,陰氣很重,少來幾次還好。
皇后娘娘親自領着,紅塵就在勤政殿,還有萬歲爺的寢室之外轉了轉,一圈下來,沒發現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就是有些地方陰氣重了些,那也是正常的,這裡是皇宮,還並不是一個太平盛世的皇宮,有陰氣不是什麼大問題。
紅塵沉吟片刻,輕聲道:“娘娘,不如我寫兩道安宅符,放在陛下的枕頭底下試試……”話音未落,就覺不妥。
皇后卻笑道:“好,寫吧。”
紅塵:“……”
這裡可是皇宮,還是皇帝的身邊,就是隨便進上點兒什麼東西也要查許久,更別說寫符!皇帝可是向來忌諱這個。
但娘娘說無妨,她也就平心靜氣,選了上好的黃紙,硃砂,認認真真寫了兩張安宅符,由着娘娘拿了去。
臨離開皇宮,紅塵第一次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稍稍有一點兒惆悵。
離了宮門,一時不想回去,紅塵就溜溜達達地上了街,順手還從街邊攤子上扯了一張宣紙,找了個木板糊上,揮毫潑墨——有緣就算。
有了招牌,就找了個熱鬧的地處,從後頭酒樓裡借了一桌一椅,坐下襬攤,酒樓裡的人都沒爲難她,她要借,人家親自給搬出來,還給擺放好擦乾淨,京城就沒有一個傻子,瞧她的模樣和打扮,誰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千金小姐犯了性子出來玩笑?
紅塵坐下先翻了本書出來,一邊看一邊等客人。
路過的行人,瞥一眼,偷偷摸摸看的挺多,連圍觀指指點點的都少,遠處到有幾個閒漢蠢蠢欲動,還沒有動作,先讓周圍幾個做生意的,商鋪裡的人給攔了。
這要是貴人在自家的地面上出點兒什麼事兒,那肯定是大傢伙一起倒黴。
早些年就有過,好像是哪個王爺家的小姨子出門,因着淘氣,把跟着的下人給甩了,結果身上的銀子讓人弄了去,小姑娘也受了驚嚇,回頭整條街讓封了小半個月,各個店老闆都讓折騰得生不如死。
從那以後,大傢伙就都多長了個心眼,再看到這些偷溜出來玩的千金小姐們,各個多留三分心。
紅塵坐了一會兒就看出來了,暗自好笑,到也不介意,反正就是玩一玩散散心,沒有客人便讀書。
她也有耐性,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情做,羅娘和小嚴都溜達到後面的酒樓裡去喝茶聽書,周圍也只留下幾個侍衛,都裝成攤販,裝得還似模似樣,其中一個賣胭脂水粉的,跟人家大姑娘小媳婦討價還價半點兒不怯場。
紅塵看着他們的樣子,也就不覺得無聊了。
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紅塵有點兒餓,乾脆拎着招牌進了旁邊一個食鋪,這個食鋪可不簡單,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不接受預訂,連達官貴人的預定也不接受,沒有包間,就是二層樓,都是大堂,而且最古怪的,大部分桌子都是獨人獨坐,唯有二樓有三張大桌子,大部分用來招待老闆自己的親朋好友,還有,進店不能點菜,由店小二確定你今日適合吃什麼菜,吃多少,想多都不行。
紅塵也是從林旭那兒聽說的這個地方。
要是換了別的地方,有這種稀奇古怪的規矩,早就關門大吉,這一家卻別有不同。
好像老闆也是鬼谷的人,精通藥理,又是廚藝高手,三年前入京,就在這地方開了食鋪,專門經營藥膳,哪怕規矩古怪,也沒幾個月就紅火一片,賺錢賺得錢都成了簡單的數字,不知道多少人勸他開個分館,還有很多達官貴人想來分一杯羹,可這位有鬼谷當靠山,所有人都鎩羽而歸,三年過去,到也太平。
紅塵還是第一次來。
她自己也通一點兒藥理,偶爾給自家人開個藥膳方子的時候同樣不少,這回只喝了一口人家這烏雞湯,登時就眯了眯眼,決定以後不說天天來,也要隔三差五地過來享受一次,真是鮮美至極,一點兒也沒有普通藥膳的怪味也無,特別的好吃。
紅塵做什麼事,向來都很節制,在吃的方面也是如此,只是上輩子幼時吃苦較多,此生自然愛好美食,自從有了玉珏空間,沒少在裡面淘換菜譜,最多就是一道好菜也淺嘗輒止,沒有必要的話,不做特別複雜,勞民傷財的菜色。
今天這一道烏雞湯,一道鵪鶉蛋燒肉,紅塵一口氣吃了個乾淨,這才舒舒服服地吐出口氣,懶洋洋地坐着拭了拭嘴,一擡頭,就看見對面坐着個一身大紅的女子,頭髮有些亂,看樣子是個婦人,也在吃飯,吃得面無表情,彷彿味如嚼蠟,不像是在享用美食,到像是吃糠醃菜一般。
紅塵頓時覺得有趣,看來今天開業第一單,就在眼前了。
那女子一口一口地把食物往嘴裡塞,動作堪稱粗魯,周圍看到的客人都目瞪口呆,這兒的菜價格不低,能來吃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家底,因着人家不讓預定,到是世家勳貴,商戶人家都有,而且女子也不少,像眼前這個一樣豪放的。
紅塵慢吞吞站起來,就拎着招牌挪動過去,往對方桌前一坐。
那女子愣了下,嘴脣動了動,輕聲道:“想吃什麼,我請。”說着,她就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往桌子上一扔,咕嚕嚕,從裡面滾出一堆金豆子,還有很多珍珠,她就愣愣地望着桌上的東西,淚珠在眼眶裡滾動,遲遲不肯落下去。
紅塵笑了笑:“好,你請客,算是卦金,我給你算一卦。”
那女子沒說話。
紅塵也不介意,盯着她的臉看了半晌就道:“你幼時孤苦伶仃,人到中年纔會發運,之後太太平平,幸福美滿,子孫運氣好,一生會有三子一女。”
那女子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低頭:“子孫運,子孫運?”
狀如瘋癲,連周圍的客人都被嚇到了,紅塵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輕輕揉按了一下。
只一下,那女子的狂笑就止住,只是還有些怔然。
“眼下你正處於很關鍵的時刻,若能有所決斷,選擇正確,後半生再也無憂,要是不能,那怕是有生命危險。”
女子這下子徹底愣住。
別人不知道,她自己難道還不知?
在進這家店之前,她在街頭徘徊許久,看着漫天燈火,心頭絕望,決定赴死,即便是死,她也不要那一家子人好過,她要給自己的女兒報仇雪恨,可是臨去之前忽然想到,這麼多年了,足足有八年,她嫁入張府之後就再也沒有踏踏實實吃過一頓飯,一日三餐都要伺候婆母,婆婆,小姑子坐着,她卻是立在一邊,端茶倒水佈菜,人家吃完了,她吃一口殘羹冷炙,想到廚房煮一碗麪,也要被罵浪費,她如此兢兢業業,想做一個好兒媳,可到頭來讓人家棄之如敝履。
今天一整天,她粒米未進,臨死之前,總要好好吃一頓的,這才進了食鋪。
紅塵拍了拍她的胳膊:“我看你父母宮都還好,兄弟姐妹也不錯,肯定家庭和睦,現在這種時候,建議你回家看看。”
女子抿了抿嘴脣,眼睛發紅,還是坐着一動不動,紅塵一用力,把她拖起來,順手撿起桌子上的荷包,取出兩個人的飯錢,剩下的塞回女孩子衣袖中,就扶着她出去,一招手,叫來一輛馬車。
“好好送這位夫人回去。”
車伕是郡主府的人,自然應下,車駕得又快又穩當,回頭一笑:“夫人去哪兒?”
那女子一時間說不出話。
她要回家嗎?
自從以死相逼,逼着父母把她嫁給張桂,她就和家裡沒什麼聯繫了,張桂一開始對她還好,後來她生了個女兒之後,再無所出,自此那人就變了一副嘴臉,先是納了一屋子妾,後來還接回來一個所謂的落難千金,說是不忍心委屈對方,想要給她一個平妻的身份。
開什麼玩笑!
她不願意,張桂竟然不光爲此冷落她,甚至把她的女兒強行從她身邊帶走,送到婆婆身邊去,還美其名曰爲了女兒好。
誰不知道那個老婆子最是重男輕女,把兒子當成寶,卻根本不把自己的女兒放在心上,前幾日女兒病了,對方連大夫都不肯給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偏方,只讓拿被子使勁兒捂着,下人們不盡心,竟然把她的妞妞硬生生給捂得窒息而亡。
她的妞妞啊,今年才只有兩歲而已!
女子淚水涌流,咬咬牙,下定了決心。
她不能就這麼死了,即便死在張家又怎麼樣,能讓那一家子膩歪多久?她死了,對方會高高興興地迎娶新婦。
紅塵在外面停了停,靠過去微微一揚眉:“你的子孫運雖然好,但你現在的丈夫卻是個沒有子孫運的,命中註定只有一女,哎,若是失了女兒,以後都不會有後了。”
女子臉上只是一片麻木,卻冷笑起來,到似乎多少有些快意,探頭去和車伕交談。
紅塵眼看着馬車遠去,眨了眨眼,說實話,她的算命技能真的不算多高明,可這女子的命運實在是有點兒明顯,所以她所言所說,還是有八分真的。
“紅塵。”
回過頭,就見林旭立在食鋪門前,紅塵一笑:“這幾日林師兄好閒。”
“閒還不好?能多陪陪我們紅塵。”
前面的車平平穩穩地啓動。
林旭也沒多麼好奇,紅塵到是對這事兒還頗爲關注,使了個眼色,讓林旭的車跟上前頭。
林大公子有一日居然親自做出跟蹤的活兒,也挺有意思。
一路跟着那女子,她一家大宅門前面站立許久,半晌大門洞開,裡頭的下人似乎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進去,又想起什麼,轉身扯住那女子不撒手,愣是給拖進門。
林旭一看就笑:“是韓家。”
他們在外頭略停了停,沒過多久,就聽到裡面傳來大哭聲,又過了一會兒,還有兩個少年人拎着刀出門,又被追在後頭的那女子連拉帶拽地拽了回去。
紅塵笑道:“看來我今天這門生意做得還不錯。”
林旭眉眼溫柔:“我們紅塵總是這麼好心。”
“不全爲別人,更多爲了我自己,我喜歡這種助人爲樂,很有滿足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