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在車中剛想收起方知的秀髮,頭髮忽然無風自動,一瞬間就失去了光澤,紅塵愕然,擡起手看了看,一團團的死氣瀰漫,她忍不住閉上眼,臉色漸漸變得有些蒼白難看。
“小姐?”
“……”紅塵沉默半晌,嘆了口氣,“凶多吉少,罷了,走吧。”
一行人走走停停,認認真真一路走到東門,四下看了看,一到東市就停了下。
魏家的小酒館居然還開門營業,只是生意瞧着寡淡多了,一個女人坐在窗戶前面,紅塵不免多看了兩眼,這人畫着濃妝,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氣息。
紅塵略停了停,沉吟了一下,又轉去西門,整個過程,足足花費了一天的時間。
羅娘和小嚴都想說一句自家小姐辛苦,弄不明白這般作爲究竟是爲了什麼。
紅塵也沒解釋。
接下來幾日,她都很用心地尋找方知,通知各地官府,派出大批量的人,還有南陽侯府那邊,世子更是上心,聽說都急得吐了血,弄得不光南陽侯,連侯夫人都變了臉色,努力幫忙找人,連朝都不去上了。也幸好他身上沒有擔着要緊的差事,否則恐怕在萬歲爺那兒得不了什麼好兒。
王家對方知也很是關心,王越到沒有過來,王家那位太太,帶着女兒,好幾次送上拜帖,登門求見。
紅塵也沒晾着她們,很客氣地見了,提起方知也不避諱,冷聲道:“找人並不難,只是現在時辰不對,我去請教過幾位靈師,都很有辦法,明日辰時與方知的關聯最深,到時候施展術法,只要方知活着,甚至只要屍體存在,沒被毀了燒了什麼的,總能找得到,皇后娘娘的口諭,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家都不敢掉以輕心。”
王家母女面色都白了,慘白慘白的,也只訥訥說了幾句,她兒媳婦是有大福氣的,肯定平安無事的話。
從郡主府出去,王家太太就沉了臉,回到家氣色還是糟糕,王越這幾日也沒出門應酬,見母親回家,連忙迎上去追問了幾句。
“真是……不就是個孤女,皇后娘娘何必那麼上心!”王家太太氣哼哼的,“說走丟就走丟,丟了這麼多天,便是真找回來了,我兒,我兒……”
她本來想說不要這麼個媳婦,可想起那位郡主的話,又看皇后娘娘的態度,還是不大敢說出口。
“哎,委屈我兒了!”
王越有些心不在焉,額頭上一直冒虛汗,只隨意應付了幾句。
他這位母親,眉頭緊皺,臉色不佳,對於兒媳婦方知嫌棄的不行:“咱們家娶她,也是看在她在夏家能說得上話,能幫得上我兒的份上,要不然,誰會要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哼,還和那什麼南陽侯世子勾勾纏纏那麼多年,現在南陽侯府進不去,咱們家到成了撿破爛的,她要守本分還好,滿肚子的花花腸子,現在不知道跑到哪兒去鬼混,到讓咱們家跟着吃掛落!”
“兒啊……那位郡主的排場你可見了,要我說,咱們就不該那麼早定下你和方知的親事,看看人家郡主,要模樣有模樣,要身份有身份,年紀這麼大,估計心裡也着急,我看她可不一定會選個高門大戶的郡馬,郡馬選大戶的,先不說會不會碰個紈絝子弟受了委屈,郡主進了門,也不好和婆家相處,反而不如咱們這般世家子弟,體面有,男人也上進……”
王越回過神,不由失笑:“娘,這都是什麼話,在外頭可別亂說。”
他目光閃爍了下,隨即嘆了口氣,母親雖然是胡思亂想,可他心中藏着很多事,被母親這麼一說,不自覺確實有幾許遺憾,他要是真能娶了那位郡主,很多事情其實都不用擔心了,不只是爲了她的身份,地位,說不定還能消災。
現在想這個都是做白日夢。
“罷了……終究是找到方知要緊。”
王越低下頭,目光低垂。
王家太太登時又來了氣:“找,找,想不找也不行,我這兩日也出去打探,哼。”
王越好聲好氣地送了母親回屋休息,此時天色漸晚,他吃過飯就交代說要溫書,不讓人打擾。
沒過多久,夜色降臨,萬籟俱寂。
紅塵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高士棋也在,靜靜地立在車外,手裡抓着的一把長劍,汗津津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也不知爲何,忽然有些頭暈,身子晃了晃,忍不住伸手撐在車廂上。
立在一邊的一個家丁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攙扶,卻讓他一把給揮開。
紅塵推開車窗,看了一眼。
高士棋就低下頭,夜裡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這人的聲音裡卻帶着哭腔。
“都是我的錯,我明明知道她那麼不安,可我還和她吵架,和她鬧,她不要我了,我,我還不知道去賠罪道歉,這種時候,還要什麼自尊心,人都沒了,自尊心有個屁用!”
這位世子在外人面前,其實一向是個斯文人,說話也帶着點兒世家公子的驕矜傲氣,像今日這般失態的情況,很少見。
紅塵默默不語。
她是外人,沒辦法勸別人什麼,上輩子方知和南陽侯世子就沒有走到一起,蔣嬋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誰知道是不是這兩個人本來就有緣無分?
要是緣分足夠,今生沒有蔣嬋攪合,他們之間還是波折重重,都訂了婚,居然還能退婚,方知竟然還嫁給了王越,何等可笑,又可悲可嘆!
高士棋顯然也大恨,恨得無處發泄,猛地用頭撞在車板上:“要是找到了方知,我,我……”
他能怎樣?要是方知沒嫁給王越之前,他還有希望,最大的難題不過是母親罷了。
父親對這樁婚事沒有多大不滿,方知在夏家的地位不低,自己又有能力,那一手本事,誰家都想要,父親也想。方知嫁進門,至少自家的兒女都能有一技傍身,多好的事兒?
南陽侯貴爲侯爺,卻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之人,他很清楚,眼下的榮華富貴好歸好,卻也危機重重,朝局動盪,他們家很想躲開,可萬一躲不開,有一個能撐得起家的,強硬些的兒媳婦,那就是好事兒了。
高士棋越想越後悔,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麼東西蒙了心,忽然就變得不是自己,作天作地,愣是把好好的媳婦作沒了,居然還不知悔改,眼睜睜看着她嫁入王家,竟然沒有舉動——再不濟,再不濟他應該去搶親,當一回惡霸又能怎樣!
伸手抓頭抓了半天,紅塵輕咳一聲:“來了。”
高士棋猛地擡頭。
不遠處就是王家的角門,開了一條縫隙,裡面鑽出來一人,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下人打扮,牽着一匹馬,四下張望了幾眼,就上馬而去。
離得比較遠,天色又暗淡,看不清楚那人的臉,只能藉着月光看見個影子,可高士棋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王越。
他忽然有些不安,小聲道:“也許,也許王越和……她鬧着玩呢,把她藏了起來……”
只一句話,他就再也說不下去。
這事兒都驚動了皇后,王越哪有那麼大的膽子?而且,拿自己妻子的名譽開玩笑,怎麼可能!
巨大的不安讓高士棋一時都不敢上馬。
紅塵輕飄飄地從車裡出來,上了馬,她的馬都是好馬,宮中訓練出來,特別聽話懂事,站在地上一聲不吭,馬蹄上都纏着棉布,落地無聲。
輕輕夾了夾馬身,漆黑的馬就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趁着夜色,衆人輕輕巧巧地跟在王越身後。
王越左顧右盼,時不時回頭張望,似乎很不安,驚魂未定,也很謹慎,若不是此時天色的確暗了,紅塵他們跟得也不近,巷子衆多,容易隱蔽,還真不大好跟蹤。
走了一段,王越越來越着急,加快了腳步,一路還要避開巡邏的士兵,精神緊繃,此時永安城宵禁,晚上被人抓住在街上游蕩,二話不說先關進大牢裡吃幾天牢飯再說,要是碰上什麼要緊人物,直接被砍了都沒地兒說理去。
終於,王越停下來,在一個簡陋的小酒館前面下了馬,左右看了看,猶豫半晌,來回踱步,看着有些躊躇。
這時,大門一開,有個人舉着燈出來,一對臉,王越嚇了一跳,臉色煞白。
門裡的人卻輕聲笑了,緊接着一個柔媚入骨的聲音傳來:“好人,沒想到你還想着奴家,這大半夜的,難道你想……”
王越的臉色登時更難看,壓低聲音:“別說了,我……帶我去下面。”
那女人一愣,轉頭就見王越從馬背上的取下一個罈子,還有一把大砍刀,面色忽有幾許複雜:“哎,你可真是個狠心腸的,男人啊,太可怕了。”
話雖如此,那女人還是領着王越轉身進了屋。
“那是麻油……”高士棋渾身都在發抖,他鼻子並不算靈,可隔着這麼遠,他忽然就害怕起來,本能地覺得王越帶的是麻油,一瞬間,腿腳劇烈抖動,既想撲過去把那人咬碎,又不肯放任自己腦海中的想象。
“阿知她一定好好的呢,說不得正在什麼地方笑話我,她一定好好的……”
紅塵不管他,舉步就跟上去,羅娘和小嚴兩個,也絲毫不覺得私闖民宅有什麼不對。
所有人的腳步都放輕,夜裡其實不算特別靜,此地是東市,有些不怕宵禁,徹夜營業的青樓正熱鬧着,吹拉彈唱,說說笑笑,嘈雜一片,可現在是在別人家的院子裡,感覺上還是很緊張。
穿過酒館的大堂,隔着油膩的布簾子,就是個堆滿雜物的院子,穿過院子,繞到一口乾枯的水井處,王越和那女人居然站住腳步,低聲開始說話,聲音很低,後面聽不見,都是王越再說,那女人偶爾輕笑一聲。
遠遠看去,藉着月光,王越的面孔扭曲。
高士棋渾身發抖,終於忍不住,咯嘣一聲,踩動了磚石。
前面說話聲戛然而止,王越猛地回頭,拿出火摺子點起來,眯着眼睛打量,終於看到隱藏在一堆柴火垛旁邊的紅塵一行人,火摺子登時落地。
那女人也變了變臉色,只是比王越要顯得鎮定許多,高聲道:“哪裡來的小賊?這大半夜,私闖民宅,不怕官府嗎?”
紅塵嘆了口氣,帶着衆人走出去,她一出來,那女人就閉了嘴,緊緊閉上。
其實也沒多少人,五個侍衛,加上一個鐵牛,還有高士棋,和他身邊兩個家丁。
但每一個身上散發出來的煞氣都濃郁的很,讓人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王越一看是紅塵,臉色漲紅,竟然撲通一聲跪下,鼻子淚水都落下來:“郡主,是我混賬,管不住自己的花花心思,這都快要科舉了,我也是,我也是太緊張,所以這纔來,這才做下這等醜事,還請郡主大人大量,別和我這小人一般見識……”
他的模樣,作態,從哪裡看都像是和外面的野女人私會,結果讓抓了個正着的樣子。
紅塵卻一概不理會,忽然就問:“你用什麼殺的方知?你怎麼殺的她?用刀?用石頭?”
王越全身一顫,聲音戛然而止。
高士棋也瞬間臉色慘白。
王越艱難地擡頭看向紅塵,訕笑道:“……郡主這是什麼意思……我,我可聽不懂!”
被紅塵的一雙眼盯着,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畫面來,他舉着石頭,用力砸在方知的頭上,那個女子,身爲他妻子的女子愕然回頭,滿臉的不可置信,可他瘋了一樣,惡狠狠地砸下去,一下,兩下……不知道多少下!
王越死死咬住牙關,臉上勃然大怒:“我敬你是郡主,可你也不能胡說八道,我夫人和我新婚燕爾,感情和睦,我爲什麼要殺她?她不見了,我也很着急,這幾日愁得連覺都睡不着,****擔憂……”
紅塵冷笑:“你要是能高枕安眠,我還要誇你一句梟雄,看來,你做不到。”
說着,紅塵轉頭看向那口井,“方知在下面嗎?”
話音未落,高士棋已經撲了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