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第一更。稍晚還有一更。)
事有從權。
這四個字從舒綠口中說出,歐陽潤知母子倆俱是面色一凝。
她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歐陽夫人想着方纔舒綠特意說起,早當自己是親孃一般。這會兒又說“事有從權”,分明就是針對昨兒那事說的了。
“不過母親和大哥還是請坐吧,不然我可躺不住了。”舒綠說着就要起身,歐陽夫人忙把她按回牀上,自己在繡墩上坐了。歐陽潤知卻還是沒有落座,只在母親身後站着。按理,晚輩是不能與長輩同坐的,舒綠這是臥病在牀不得已才失禮,歐陽潤知卻不該和母親坐在一塊。
“母親,您剛纔說‘事有從權’,我卻想起個典故來了。”舒綠笑了笑,拉着歐陽夫人說話。歐陽夫人隨口問她:“什麼典故?”
“古時有位重臣,他的長子自幼才華橫溢,皇上聽說了便命他帶過來給自己看看。那小孩子果然很聰慧,皇上喜歡他,索性就把他抱在自己膝上坐着。”
“可那孩子的父親卻是臣下,必須站着伺候皇上。皇上看到這情景,突然給這孩子出了個難題,問他:‘子坐父立,禮乎?’”
歐陽母子不知舒綠突然說起這故事是有什麼用意。舒綠卻繼續往下說:“那孩子果然不負神童美譽,從容應道:‘嫂溺叔援,權也’所以母親一說事有從權,我就想起這故事來了……大哥,你以前聽說過這故事嗎不跳字。
舒綠仰起臉兒,雙眼直視歐陽潤知,等待着他的回答。
歐陽夫人一下明白過來,舒綠想說什麼了。
她也是大家閨秀,自小在家中有女先生教導。該讀的書,大致都讀過的,這個“嫂溺叔援”的典故怎麼會陌生。
而歐陽潤知身爲舉人,對這些儒家經典更加熟悉。“嫂溺叔援”詞語出自《孟子》。
彼時淳于髡問孟子:“嫂溺,則援之以手?”
孟子回答說:“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意思很直白,就是古禮上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在特殊情況下可有有所通融。小叔子不去救嫂嫂,那是豺狼行徑,還是應該去救的,事急從權嘛——這個通融的範圍,僅限於親人之間,外人可是連通融的餘地都沒有。
歐陽夫人可算知道,爲什麼舒綠剛纔一個勁地說“雖說還沒有舉行什麼正式儀式,您在我心目中,早就是親孃了”。
她把歐陽夫人視如親母,那作爲義兄的歐陽潤知爲了救她而做了些失禮的事情,也算不得大事。連亞聖都這麼說過的
歐陽潤知的臉一下子黑了,一句話都沒有說。而歐陽夫人看不到身後兒子的臉色,雙眼一亮,笑道:“這故事我可真是頭一回聽說,但這道理卻是不錯的”
這姑娘真懂事啊
遇上這樣的糟心事,哪個女兒家心裡會好過。看舒綠都思慮過重病倒了,可她一點都沒怪罪自己兒子,也沒想着要藉此嫁到歐陽家來——本來就是歐陽潤知的過錯,她卻半點怨言都沒有,寧可拼着自己受委屈。
今兒她特意在自己母子二人面前說這番話,就是想剖白心志。歐陽夫人這會兒倒是真心疼她了,要不是出於家族的顧慮,這樣好的女孩兒,配自己兒子也是足夠的了。
歐陽潤知卻面沉如水,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巧珍過來請他出去,說鋪子裡的兩個管事過來找他報告些事情。
歐陽潤知有些愕然,什麼急事居然等不到他回去?他匆忙向母親行了禮,又掃了病牀上的舒綠一眼,說了句“安心靜養”,就趕到前院去了。
歐陽夫人知道兒子是有些喜歡這小姑娘的,昨兒硬是說要爲此事負責,竟對她提出要以正妻的名義娶舒綠過門。歐陽夫人再寵兒子,也不能輕易答應,這婚姻大事哪裡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舒綠再好,就憑她單薄的家世,也不是歐陽家家主的良配啊
這可不能怪歐陽夫人勢利,她要不考慮這些纔是不正常。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自古以來締結婚姻不都是這樣?
即使說“高嫁低娶”,也得有個度。如果舒綠是凌家本家的庶女,就算上頭父母不在了,嫁妝單薄點,但也勉強可以配得上這歐陽家宗婦的位子。可她卻只是旁支的孤女,那真是低過頭了,要是歐陽夫人真給兒子找了這麼一個妻子,她以後還怎麼在江城的夫人圈子裡立足?
更別說會因此徹底得罪凌家本家——我們好些個嫡親孫女兒你們不娶,非要娶那旁支的,什麼意思?歐陽潤知本人也別想得到岳家的一點助力,甚至遭親族恥笑,很難擡得起頭來。
所以,現在舒綠本人主動把這事給圓了,說她就是自己的親孃,歐陽潤知就是自己的親兄,哥哥救妹妹天經地義。
於是歐陽夫人心情頓時很好,看着舒綠也是越看越順眼。被舒綠這麼一提醒,她決定趕緊把認乾親的事情提上日程,最好近期就辦妥。等這母女、兄妹名分一定,就沒人能再說什麼了……何況,只要把那些個下人約束好,外人應該也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很快巧英便端了湯藥進來,服侍舒綠喝了。舒綠喝完藥,歐陽夫人讓她再好好睡一覺,再三叮嚀後才離開客院。
舒綠將自己埋入暖被中,閉目思考分析着剛纔的情形。
“你們說什麼?”
前院裡,歐陽潤知怒瞪着自己的兩個心腹管事李開、費遠,眼中陰霾更盛。
“……少爺,這是真的。”
李開替大房打理生意也有小二十年了,一直是歐陽潤知過世的父親很信得過的老管事。歐陽大爺去世前,特意將兒子和李開都叫到牀前,叮囑兒子以後有事多和李開商量,很有點託孤的意思。
因此歐陽潤知對李開一直很客氣,平時都是稱呼他“開叔”,但現在他卻忍不住對李開低吼起來……這,怎麼可能呢?
“少爺,我們昨兒在鋪子裡等了您一晚上,沒見您回來。這事實在不能再拖了,我們倆只好先過來向您稟報了。”另一個管事費遠說道。
歐陽潤知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就麻煩了。
李開和費遠剛剛向他報告說,已經裝包準備送上京城的“天女香”,居然有一大半失了原味。這怎麼可能呢?
“天女香”不是大房研究出來的香方,而是二房的香藥師傅研究出來的。去年秋天,就已經通過了朝廷香藥局的重重考覈,成爲今年的貢香之一,預定在二月底送上京城。
這一批制好的“天女香”一共有三千包,李開說至少有一千七百包都開始變味。這個問題相當的嚴重,如果不被發現而直接送上京城,到時香藥局的大人們接貨時一檢查,他們歐陽家皇商的資格就會化爲飛灰。
不僅如此,還可能因此獲罪,被查抄家產……就因爲後果這樣嚴重,歐陽潤知在短暫的思考後,排除了自家人內槓的可能。
他的叔伯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哪裡會出這種昏招,把全家族的人都給陷進去?
他們是想把他從家主的位子上拖下來不假,但卻不會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手段。說到底,不過就是爲了一個“利”字,要是歐陽家倒了,他們也沒有好下場。
“回城再說”
歐陽潤知當機立斷,馬上決定回城。要是他確定了貨物出現問題,還得秘密將幾房的叔伯召集起來,向他們通報此事。
這不是他,或是大房的事情,而是關乎整個歐陽家興衰的大事……
“你說,火災的事不是陰謀?”
展眉坐在舒綠牀邊,悄聲說。
“起碼,歐陽夫人和歐陽婉那邊,應該沒什麼問題的。”她把自己白天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說,既然歐陽夫人樂於接受她“嫂溺叔援,事急從權”的解釋,那證明她應該不會是想着讓自己當歐陽潤知的小老婆纔對。
“那也不能證明不是陰謀。”展眉陰測測地說:“歐陽潤知纔是最關鍵的那一個。”
點火救火都是他。也許那對母女並不知情,也不代表歐陽潤知無辜啊。
“這個還真是有待查證。不過我今天那麼說了以後,歐陽夫人很積極的想把我們的母女名分定下來,等我們成了正式的義兄妹,他也沒法打我主意了……人家未必真想對我怎樣啊,哥哥。”
她纔不會自我感覺那麼良好。
展眉卻沒有妹妹的樂觀,他總覺得這事沒完……而且,繼續和歐陽家牽扯,真的好嗎?
(嗯,總算寫好第一更了。努力碼第二更中,大概12點前可以搞定吧,早睡的親們可以明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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