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人羣並沒有注意到有個少年騎士在他們身後張望着還在嘰嘰喳喳議論不休。
“連山大蟲王七爺都來了……”
“也不知道那戶人家招惹了什麼仇家?”
“噓······王七爺帶了好多幫手呢,咱們看熱鬧歸看熱鬧,別亂說話。”這是一個比較膽小的漢子。
隨即有人附和說“極是極是”,神色間都是畏懼之色。
王七爺?這是哪路神仙?
展眉躍下馬來,從人羣的縫隙間擠進巷子。
他來慣了此地,知道這巷子雖大,連同歐陽家在內也就只有三戶人家,因爲這裡的宅子都不小。既然能在京城住得起這樣的宅子,就絕不會是貧寒人家。但聽巷子前這些街坊們議論說,來這裡尋釁的人似乎來頭也不小的樣子······
展眉剛從人牆外鑽到巷子裡,就聽見有人粗着嗓子喊:“也不掂量掂量自家的分量,就敢來京城地面上逞能?不過是個老寡婦帶着個小丫頭片子,說不準是不是私窩子呢······”
什麼?
老寡婦,小丫頭······展眉立刻想到了歐陽母女。果然他定睛一看,那些穿着短打皁衣、圍着寬寬的黑色腰帶的大漢們,都朝着歐陽家大門的方向叫罵着。
而歐陽家大門緊閉,連門子護院在內無人出來應答,也不知裡面的人聽見了沒有。
展眉心中瞬間升起一股無明業火。所謂私窩子,就是假作良家子的娼妓,一般由一個老鴇子帶着幾個“乾女兒”在家中接客。這種私人妓館因爲並不在官府掛牌註冊,其中的老鴇與妓女也並非在籍的樂戶,因而稱之爲“私窩子”。
這些人竟敢如此侮辱他的婉兒,真是找死!
但展眉儘管在盛怒之中,也還沒失去理智。他強壓下怒氣,思索着這些人是爲何要找歐陽母女的麻煩。
歐陽家雖說只是商賈人家,可是家大業大·跟着歐陽母女車馬出入的家丁、護院、下人總有十數人之多。一般的地痞流氓也是懂得分辨形勢的,看這家人的陣勢,也該曉得不是易欺之輩。
怎麼這王七爺卻敢這麼大喇喇地上門來尋釁?
一定不會是爲了敲詐勒索這麼簡單。
會不會是和歐陽家近來在京中的商業活動有關呢?也許是得罪了什麼生意上的對手?
然而再任由這些人堵着門謾罵下去始終是不行的。
就在展眉想出手阻止他們的時候,歐陽家的大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了。
歐陽婉冰雪般晶瑩冷豔的面孔驟然出現在大門處。她的兩個大丫鬟煙羅和銀屏跟在她的身後·二人面上都難掩氣憤之色。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騷擾民宅?”
歐陽婉的聲音脆若琉璃,卻沒像兩個丫鬟一般怒色滿臉,意態還頗爲淡定。
周圍的街坊鄰居們大多沒見過這位從外地進京租住此地的歐陽小姐,連那些來尋釁的流氓地痞其實也不認得她。見她出現,衆人只覺眼前一亮,緊接着便又響起了陣陣議論聲潮。
“這位小姐看起來如此端莊·怎麼會是私窩子?”
“唉,王七爺做事,咱們看着就是了…···還記得上回那尚家小姐?”
“哦……那是那是……”
展眉心中一動,卻不忙上前去幫陣,後退幾步縮回人羣中,找人問那尚家小姐是怎麼回事。
那邊的地痞卻總算回過神來,一改方纔潑皮無賴的作風,嘻嘻笑道:“這位小娘子·我們就是在這兒喊幾嗓子,你出來做甚?莫不是被我們說中了什麼,惱羞成怒了麼……”
“哈哈哈哈哈哈······”一羣黑衣痞子們都大笑起來·態度極爲惡劣。連那些膽小的圍觀羣衆們都看不下去了,嘀咕說:“真是傷天害理,又不知收了哪家的好處來鬧事……”
歐陽婉沒有如他們所願的氣得哭出來,只是眼中閃過森冷的怒意,直接對身後的護院們說:“把這些下流胚子都攆走!”
她話音才落,從她身後就閃出十來條健壯的大漢,身手也是極爲敏捷。
痞子們這邊人也不多,看起來也未必能敵得過歐陽家這邊的家丁護院,神態卻像是毫不在意的樣兒,還在挑釁地笑着。
不對勁……
展眉眼神一凝·似乎嗅到了些詭異的味道。
痞子流氓這種人,本身不一定很能打,大多是靠着人多勢衆去欺負弱小。聽人講這王七爺是當地一霸,爲禍四鄰,但是越是能混得開的流氓頭子,往往都不是一些頭腦簡單的夯貨·在地方上也有一些靠得住的官場關係。
他們來找歐陽家的麻煩,不會沒打聽過歐陽家的護院衆多吧?貿貿然就找人下手,這些人能在這一帶混得這麼牛?
展眉正思索間那邊卻已經交上了手。
歐陽家的這些護院本身就是歐陽潤知選拔了家中的精銳派到母親和妹妹身邊當護衛的,又經過了展眉的悉心指導,個個的身手都在水平線以上。那些流氓痞子們剛一交手,便都一個兩個“哎呦喂”、“我的娘啊”、“好痛啊”這樣叫喚起來,不堪一擊到了兒戲的程度!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展眉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他迅速結束和身邊那位老大伯的交談,從人羣中閃出來,卻聽到巷子的另一頭有人在大喊着:“誰人在此打架鬥毆!”
“譁,是公差呀!”
在這一區居住的都是些老實百姓,看到有大批公差趕來,紛紛躲避不迭。本來擁擠的巷子口,很快的就變得通暢起來。
這時,站在家門臺階上的歐陽婉,也看見了不遠處的展眉。
展眉衝歐陽婉擺了擺手,意思是讓歐陽婉先別出聲招呼他。他還想在一邊觀察下這件事。
她心中狂喜,眼角一溼,趕緊又側過頭去不讓自己真的落下淚來。
歐陽婉並不像她剛纔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所謂。一個姑娘家被人堵着大門罵這樣難聽的話,誰心裡能好受?可是若讓他們一直罵下去,也不是個解決的法子啊,萬一這些人就是堵着大門不走怎麼辦?
歐陽婉聽到下人來報後,一面讓人瞞着歐陽夫人,交代下人決不可讓外頭的事情驚擾了母親,一面親自趕出來解決此事。她大致上也知道是誰家派來的惡棍……
銀屏驚喜地低呼道:“啊,是展眉少爺!”
和歐陽婉一樣,銀屏煙羅兩個看到展眉在場,馬上就覺得有了主心骨。
在這年月,女兒家再強悍,也不能和男人相提並論。歐陽家只有母女二人,並無男主人在家,所以別人纔敢放膽來欺負她們。有再多的家丁護院,到底是沒法子真正替主人家出頭的。
但是展眉少爺一來,那就不同了!
“統統給我住手!”
一個騎馬而來的軍官大喝一聲,他身後的數十名手下隨即將這巷子裡打着架的一羣人都圍了起來。
那些地痞全都躺在地上直哼哼,不是抱着胸口就是抱着大腿,叫嚷着“長官救命”。
“你們都是什麼人?”
那大約四十上下的短鬚軍官喝問着衆人。
歐陽家護院的頭領歐陽浩出列拱手道:“軍爺,小人們都是這兒歐陽家的家僕,因爲有惡人上門尋釁,小人們纔不得不將他們趕走。”
“他胡說!”
一個身材不高、體型卻很壯健的男子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嚷嚷着:“長官,只因這歐陽家欠了小人的東主一筆款子遲遲不還,小人們來替東家要個債而已。可是……您老都看見了,咱們弟兄都是被他們按在地上打呢,連手都沒還過!”
這就是那個王七爺了吧?
展眉想起方纔那老伯跟自己說的,那王七爺的脖子上有個紅色的肉瘤,極是好認。
歐陽浩氣得滿臉通紅,罵道:“明明是你們無緣無故上門來辱罵我家主人,還倒打一耙!”
“什麼啊,咱們弟兄身上的傷可不是假的······長官您要替咱們做主啊……”
痞子們又叫了起來,一個比一個嚷得厲害。
歐阝e婉揮手讓歐陽浩退下,由煙羅扶着從臺階上盈盈而下。
她走路的姿態極爲優雅,周圍這樣多的漢子,竟都被她嫺雅的氣質所驚豔了一下,那些叫罵聲居然停了下來。
連那短鬚軍官表情也不自覺地和緩了一些。歐陽婉就是有這樣的氣場。
“這位軍爺不知在哪個衙門裡當差?小女惶恐,敢問軍爺貴姓。”
歐陽婉朝那軍官微微一福,甚是有禮。
如果是別人,那短鬚軍官或許就黑着臉來叫人滾蛋了。可是對着歐陽婉這樣溫婉的大家閨秀,他一時還真狠不下耍橫的心。
“本官是五城兵馬司的巡檢,免貴姓丘。你是這家的主人?”丘巡檢乾咳了一聲,努力擺出官威來。
歐陽婉應道:“是的。軍爺可否聽小女一言?”
“說。”
“小女從沒欠過這京中任何人款子,這些惡人所言,純屬誣衊。正如小女家僕方纔所說,這些人無緣無故到小女家門前口中惡言,不知有何企圖,請軍爺您替小女做主啊。”
歐陽婉口齒清晰,說出這番話來毫不滯澀,但那丘巡檢卻突然板下臉來說:“口水無憑!本官怎能只相信你等一面之詞?”
嗯,果然······歐陽婉和展眉心裡同時閃過這個念頭。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