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第二更)
晚上,舒綠才沐浴完不久,正坐在外間寫着江嬤嬤佈置下來的功課呢。巧珍就過來稟報,說展眉來了。
原則上,展眉已經滿了十五歲,本不該如此頻繁地出入內宅。但是看二門的婆子早得了展眉和舒綠不少好處,對於展眉進來,只是諂笑的份兒。至於長輩們與兄弟姐妹,對這兩兄妹的事情,基本上都選擇性無視。
他們兄妹倆相依爲命多年,感情特別深嘛,一同從江城過來纔多久,來往頻繁點也是正常的……某次張氏想在老王爺面前,給展眉兄妹倆上點眼藥,卻被老王爺這麼一番話給堵了回去。
於是,大家能說啥?
“你的功課這麼多?”
展眉看着妹子書案上摞起的一大疊書本,微微皺了下眉頭。
“當然了。吶,你看,這是《女誡》,這是《女訓》,這是《女規》,還有《列女傳》……”舒綠苦不堪言地把“課本”往展眉跟前一字攤開,訴苦道:“這都是必修啊,還不能選修。”
“真夠全的。”展眉隨手拿起一本《女訓》翻了兩眼,卻也有些心不在焉。
舒綠知道展眉不會無緣無故來找她,對身邊磨着墨的巧英微一頷首,巧英會意帶着巧珍退了下去。
“吶,這是今兒夏涵拿來的詩集。你下午忘記帶走了。”
看到那本詩集,舒綠的表情又開始有些不自在。
展眉也不遮遮掩掩,開門見山地問:“你到底怎麼想的?”
“呃?你說什麼。”
舒綠低下頭自己磨墨,躲避展眉的眼光。
“不要裝傻,問你怎麼想夏涵的事。不能這麼一直拖着吧,人家都主動成這樣了。”
展眉的聲音嗡嗡的,也聽不出情緒好壞。估計好的壞的都有一點。
“我能怎麼想……這二年也不是我們自個能拿主意的好嗎。你我的婚事,都得由老王爺做主呢。”
“我說妹子……”
“嗯?”
“你臉上沾了墨汁。”
展眉板着臉說。
“啊?哪裡?”舒綠下意識地擡起腕子擦臉結果把一點墨痕拉成了長長的一道。
唉……
“你還是去照照鏡子吧。”展眉嘆了口氣,朝裡間指了指。
舒綠忙不迭跑進去照鏡子。緊接着展眉就聽到了妹子“呀呀”的驚呼聲,又聽見她在裡頭乒乒乓乓不知在忙着什麼,估計是在自己打溼了絹子擦臉。
妹子的心亂了,展眉很肯定。
她以前提起夏涵的時候好像還不是這樣的。這纔多久,態度就變了?展眉的目光又落到了在書案擱着的那本詩集上。
文藝小青年的攻勢很老套也很有效啊。連妹子這麼理智的姑娘也開始動搖了。
須臾,舒綠一手拿着巾子擦臉一手挽發,有些狼狽地走出來。
“……之前你不是說對人家沒感覺麼?”
“我現在也沒有啊。”
舒綠撇了撇嘴。
“好吧,那請問你這會的反應是怎麼回事?”
“我……”
舒綠突然惱了,衝着展眉嚷了一句:“喂,哥哥,你審犯人啊!我……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我怎麼跟你說啊!”
一瞬間展眉就明白,妹子這回是真的被打動了。
“不是吧你?”展眉有些不可思議地指了指書案上的詩集:“妹子你好歹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幾首詩就把你給拿下了?”
“不是幾首詩的問題……”
真的不是詩的問題。
舒綠在羅漢牀上坐下來,用力揉着太陽穴。
“哥哥,是誠意。他的誠意……你覺得這二年找到一個有誠意的男人,容易麼?”
“我覺得少遠哥的誠意未必比他少。”還有牧若飛——展眉在心裡補了一句。牧若飛的事情展眉還不想和妹子攤開來說,他私心裡也不太喜歡牧王府那種複雜的環境。
“少遠哥啊。”舒綠嘆氣道:“怎麼說呢?”
她對於萬里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哥哥。和自己的親哥哥不一樣的那種哥哥……萬里做事很穩重,性格也沉着,看起來應該也頗有生活情趣的吧?對自己的各種怪異行爲,比如要跟他學醫、或者叫他去驗屍啥的,接受程度相當高。
條件擺出來,萬里是沒一樣不好的。奈何她就是沒法將他當成結婚對象來看待——天地良心她真的有考慮過。
但越接觸下來她就越發覺得自己與萬里大概是不合適的。
應該說,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了一個美的哥哥就不必再嫁另一個“哥哥”了。
她的外表再柔弱,內心始終不是依人的小鳥······那種被呵護着、寵溺着、疼愛着的感覺,她在哥哥身上早已全部得到了滿足。哎,哥哥,你覺得少遠哥和尚紅表姐是不是很相配?”
舒綠突發奇想,一開口就讓展眉大皺眉頭。
“親愛的妹子,我們現在是在討論你和夏涵的問題,你別想給我扯遠。再說你的思維跳得也太快了……”
“不是啊,哥哥,我覺得真的可行啊。”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舒綠兩眼發亮,扳着手指數:“你看,少遠哥是個好大夫,尚紅表姐若是嫁了他,那日後身子的調養豈不是有保障啦?由少遠哥親自替她治療,總比我這生手出馬要強多了吧?”
“你腦子沒進水吧?”
展眉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舒綠。“看你平時挺清醒的啊······一下子又活回去了?剛纔還說着咱們的親事,沒法自己做主呢,這會兒卻亂點鴛鴦譜了。尚紅嫁誰,那得看誰家來提親,得看老王爺把她許給誰吧?”
“……呃……”
舒綠承認自己剛纔一時間智商直線下降了。
這真不是個好現象,證明夏涵絕對是擾亂了她的心智。
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舒綠只是偏於理智,卻不是鐵石心腸。夏涵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每走一步,她的防備似乎就比之前要更少一些。
平心而論·夏涵還真是個好夫君的人選。家世、人才、前途、性情、癖好,每一樣都可以打高分。以前還覺得他性子偏弱些,但今兒這一遭強勢表白,讓她不由得對他改觀了許多。
原來他還有這樣一面,她卻從沒發現過·`····
再談下去,估計也沒什麼結果。展眉不想幹涉妹妹太多·在確認夏涵的確是對舒綠有了影響後,他便不再停留,回屋去了。
舒綠重新坐回書桌前,看看自己方纔沒完成的那堆練字,又看看夏涵的詩集。
“唉……”
她決定繼續當鴕鳥,把這件事扔到一邊去,順其自然吧。
反正自己還沒及笄,更沒有出孝,不能談婚論嫁的——真是太好了!
第三天的課程·是由衛嬤嬤教姑娘們針黹。
素來是好學生的舒綠,終於遇到了她的短板科目。
捻鍼拿線?繡花、做荷包、縫衣裳……她寧可抄一百遍《女誡》!
無論是衛嬤嬤,還是其他的表姐妹,都沒想到舒綠的針線活會差得這麼離譜。看着自己連直線也縫不直,舒綠羞憤得想找個沙坑把自己埋進去!
丟人啊!
她硬着頭皮對衛嬤嬤說·自己基本沒怎麼做過針線活。
作爲一位熱愛本職工作的女官,衛嬤嬤對舒綠的爛技術極爲痛心疾首,認爲一個姑娘家連個荷包都做不好,乃是大大的失敗。
於是,平生頭一次,舒綠被老師訓斥得體無完膚。
除了尚紅以外,表姐妹們都幸災樂禍地看着舒綠髮窘的模樣,竊笑不已。
趁着幾位嬤嬤不在的空檔·尚蘭怪聲怪氣地對尚堇說:“還以爲人家真是樣樣比咱們強呢·原來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這樣的針線活兒,將來怕是要被婆家嫌棄的。”
舒綠是什麼人·哪會就這樣吃癟不出聲?
她也不學尚蘭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直面尚蘭輕笑道:“尚蘭姐姐是不會有這種擔心的了,姐姐的婆家早就有着落了嘛。像姐姐這樣嬌貴的千金閨秀,我相信姐姐的夫君和公婆是絕不會嫌棄姐姐的,當神仙供着還來不及呢。”
句句是好話,卻又句句是刀子。
她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尚蘭的親事,是她自個心頭最大的一根刺!
自打老王爺做主給她定下親事,逼着她嫁給張磊了結元宵節那樁醜聞,尚蘭幾乎要崩潰了。
一開始她又哭,又鬧,甚至連絕食都鬮出來了,也沒法改變老王爺的決定。老王爺說得很清楚——要絕食就絕食好了,餓死以全名節,倒也是爲信安王府的名聲做了點貢獻。要死,隨便!
她這才發現,自己這個嫡孫女兒,在老王爺的心裡真的沒那麼重要。
誰讓老王爺子女多,孫輩更多呢?以前在西北那十幾年,府裡病死夭折的孩子多得老王爺都麻木了,哪裡會在乎一個區區的三孫女兒。當然,主要還是因爲尚蘭不討他喜歡的緣故。
在張氏勸說下,尚蘭終於死心了,接受了自己將要嫁給一個小舉人的事實。
也因爲她不再鬧事,才被允許從自己的院子裡出來,到閨塾裡來上課。
別的姐妹都不敢在她面前提這樁親事,唯恐又觸動了尚蘭敏感的神經。舒綠纔不管,她難道還怕尚蘭不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找抽,她當然要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