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第一更)——
舒綠坐在精巧的小車上,正由信安王方纔接見他們的外書房往內院而去。
在初見時的激動漸漸褪去後,老王爺又恢復了平時威嚴莊重的面貌。如尋常的長輩般,詢問了他們這些年來的生活情況,然後就讓舒綠到內院去見見家裡的女眷,獨把長輩留下了。
兄妹倆隱約猜到,或許老王爺是想和展眉再說說古州那件事。畢竟在那件事情裡,舒綠的影子很淡,明面上都說是朱衙內衝撞了展眉才引發的災禍。
於是舒綠就只得自己帶着兩個丫鬟,坐上王府中專供女眷在各院間來回的小車,到內堂去見見這信安王府裡的女人們了。
這王府的確很大。對於舒綠來說,卻也不至於把驚歎放在臉上。巧英和巧珍被舒綠的淡定所感染,又一心想着自己不能給小姐丟臉,便都安然坐在舒綠對面,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小大人也似。
沒走多久,外頭的奴僕就恭聲請淩小姐下車。舒綠扶着巧英從車上下來,早有一羣媳婦婆子嘩啦啦地將她迎住,一疊聲向她問安。
好大的陣仗,不知是真心歡迎還是給她個下馬威呢?
舒綠臉色自若,並沒有過多地搭理這些奴僕,不緊不慢地朝院門走去。她這份姿態被衆媳婦看在眼裡,觀感又有不同。
原先不是聽說,這位淩小姐是在江南鄉下長大的小孤女麼,怎的……看她那嬌貴的小模樣,渾身上下的打扮,真真比王府裡那幾位小姐還像大家千金。
再看她行動間衣裙不搖,珠釵不顫,偏偏那儀態又極優雅大方毫不拘謹,讓一衆本來心存輕蔑、想看看這窮親戚笑話的下人們肅然起敬。不愧是福慧郡主的女兒呢
舒綠若是這麼容易就被人看輕,那她也枉在歐陽家住了這麼長時間了。從入住歐陽家以來,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必然要進京後,她對自己禮儀的訓練就沒放鬆過。
表面上,她是最守規矩的人。因爲她只有你掌握了遊戲規則,你才能是真正的贏家。只懂得天真任性的姑娘,是沒法在上流社會生存下去的,這又不是在演天雷狗血的《還珠格格》。
她剛進院子沒多久,才繞過一面粉壁,就聽得迴廊那頭有好些個丫頭揚聲稟報說“凌姑娘來了”。緊接着丫鬟們就打起了門簾,笑容可掬地喊着:“凌姑娘請進來”
舒綠含笑緩步而入,剛進屋子就被一室的香氣衝了鼻子。
獸爐中燃起的香菸,女人們衣裳上的薰香,還有脂粉香、頭油香……與屋角小几上擺着的香花糅合在一處,形成一種濃烈撲鼻的暖香氣團。
舒綠直想皺眉,硬生生給忍住了。
適宜的香氣可以陶冶性情,可以使人愉悅,但過度的香味卻會讓人呼吸不暢。現在是冬天,門窗本就關得結結實實,屋裡的香味濃而不散,真讓人難受。
好一股暴發戶的味道啊……
和王府裡各處的嶄新修葺倒是相得益彰,更加誇張些。她原聽說世子妃張氏出身名門,沒想到也如此淺薄,看來是在西北受苦十幾年,憋得太厲害了?一有機會,就拼命享受下?
當她看到一屋子的華服女眷後,這種感受就更清晰了。
果真是這樣……
“哎呀,這就是我那可憐的外甥女兒了吧?不少字”
一個長得有些浮腫的中年婦人,看着似乎有四十出頭的模樣了,被一個丫鬟扶着從正面榻上站起來朝舒綠伸出了手。
舒綠心想這定然就是世子妃張氏了。果然身邊就有人提醒她“這便是大夫人”,她不慌不忙趨前兩步,插蔥似的拜了下去。
“舒綠見過大舅母。”
張氏的脂粉很重,描眉畫鬢,勾脣染腮,那層脂粉就像是一張面具般將她浮腫的臉孔遮住了大半。她的笑容很深,舒綠卻感受不到多少誠意,但也並不在乎。
又不是多親近的人,才第一次相見,面子上過得去就是了。這位大舅母給舒綠的印象實在不怎麼樣,和她心目中的“名門閨秀”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當年外祖父是怎麼挑中這麼一位平庸的婦人當長子的正妻的呢?好吧,或許人家背景真的很強,很值得聯姻。政治婚姻要顧慮到的東西是很多的,舒綠目前對這個家還處於觀望態度,不好發表什麼個人見解。
張氏又一一替舒綠引見那一堆親戚。
“這位便是你二舅母,這位是四舅母。”舒綠又和二夫人桑氏、四夫人穆氏見了禮。桑氏穆氏都是黃瘦型的婦人,而且嘴角苦紋很深,只是穆氏稍微年輕些,氣色略好。
“這是你尚蘭表姐,尚堇表姐,尚梅表姐,這是你尚蓉表妹。你尚紅表姐剛好病着,不便出來見客,就改日再見吧。”
接着又是一通解釋,說明這些表姐妹都是誰家的女兒。舒綠知道自己母親比這四位哥哥年紀都小,所以她表姐多表妹少也是正常,估計還有幾位表姐妹已經出嫁了,這個倒暫時不必見面。
她記性好,一下子就記住了這些表姐妹的長相名字。
年紀最大的三表姐尚蘭已經快十七了,長得也不錯,居然還沒出嫁,這年紀在本朝絕對算老姑娘中的戰鬥機了。再拖一年,就得退出一婚市場,往做人填房繼室的方向發展。聯想到這大半年來信安王府的重新崛起,這位世子與張氏所出的嫡女遲遲不嫁也是有原因的,是想等老王爺的權威確定下來再找個好婆家吧?不少字
四表姐尚堇也是大房的女兒,卻是個庶女。和一般的庶女沒什麼不同,這位尚堇表姐謹言慎行,不怎麼說話。
五表姐尚紅是三房的女兒,父母都不在了,據說是跟着二夫人一起過。二夫人也是個寡婦,幸而還有個遺腹子傍身,卻沒有女兒,養着侄女也算是有個伴。
六表姐尚梅是四房的庶女,卻穿戴極好,也許挺受父母寵愛的。畢竟就舒綠看來,她是這家裡的姑娘們中長得最好的一個。
至於年幼的七表妹尚蓉,是四房的嫡女。這姑娘還小,看不出什麼好壞來,只是拿眼瞅着舒綠,看起來似乎教養一般。
舒綠不厭其煩地逐一與表姐妹們見禮。在她與她們打招呼的同時,她們也在偷偷打量着她,情緒有些複雜。
她們這些姑娘,名義上是王府千金,事實上卻都在西北邊荒長大。像大房,因爲頂着世子的名頭,屋裡還勉強有幾個人使用。其他幾房就別提了,就差沒被迫自己動手洗衣服了,身邊有個丫鬟用已經是極限。
直到幾個月前,祖父突然重獲聖眷,舉家回到了京城發還的王府裡。她們纔像是山雞變鳳凰似的,變成了真真正正的王府千金。
這天壤雲泥一般的落差,連她們的母親都未必能馬上適應,何況這幾個小姑娘。突然之間,她們有了許多服侍的下人,有了許多綾羅綢緞,有了許多珠寶首飾……她們能不被這花花世界亮瞎了眼麼?
早聽說祖父要將福慧姑姑的女兒從江南接來,她們對這素未謀面的表姐妹也挺好奇的。大家都覺得,一個窮秀才的孫女兒,能好得到哪裡去?
姐妹們偶爾談起舒綠的時候,語氣大多是輕蔑的,充滿了優越感。
“哎呀,在江南鄉下長大的,不知道有沒有讀過書?”
“聽說讀過的吧,不是還說她哥哥在讀什麼書院來着。”
“頂多識字罷了。估計針線應該還好,總得自己縫補衣裳嘛,嘻嘻。”
“喲,不知是不是得自個挑水啊?我聽說鄉下姑娘都得下地做活呢。”
“不至於吧……等她來就知道了……”
信安王府的千金們,對這位表妹的到來還是挺期待的。
人嘛,總希望看到比自己還慘的人,這樣才能讓她們感覺自己現在的生活有多麼的幸福。
然而就在這一天,她們的期待在見到舒綠的瞬間化爲烏有。
她……她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眼前的這位舒綠表妹,纖嫋嬌柔,面容姣美。瓷白小臉上一雙晶亮黑瞳,瓊鼻朱脣,豔如春花。烏黑雲發上插着翡翠雕蟬墜玉簪,當頭一枝翡翠挑心嵌着碧綠瑪瑙,就算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得出其價值不菲。
再看她舉止得體,態度從容,根本就不像是來投奔王府的窮親戚,卻像是別家到此做客的貴女一般,生生把一屋子姑娘都壓了下去。
真是沒想到啊……怎麼可能
樑家表姐妹們這段時間裡,在談論舒綠時積累起來的種種優越感,消失得一乾二淨。
緊接着在她們心中升起的,卻是一股淡淡的敵意……
憑什麼她看起來過得一點也不差呢?——
(嗯,一羣不像王府千金的姑娘們,和一位比她們還牛叉的小孤女……於是大家可以期待有愛的薔薇又開始讓舒綠更加亮晶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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