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冥界的鬼差。
在人間六載,魚庭也算是見過不少來人間執行公務的鬼差了。
從前她年幼無知,還曾懷抱過期望。
可每回她遇見鬼差對他們說她原是一顆認識冥王殿下的珠子,讓他們帶她回冥界時,換來的皆是他們無情的拒絕,甚至有些品行不怎麼樣的鬼,還會嘲笑她是得了失心瘋…久而久之,魚庭總算明白了,沒有冥界通行令牌的她,只能等到這具人身身死之後才能回冥界找主人。
幸好人間也甚是好玩,況且還有各種冥界不曾有的美食相伴,便是待上百年也無妨,總歸她活得久嘛,百年不過是彈指一瞬。
只是就算暫時不能回冥界,也要想個法子給主人傳遞她平安的消息纔是,那日她初初掉入輪迴井之時,主人看她的眼神可是着急得緊呢。
咦,那不是崔老兒嗎?
魚庭被餘堂牽着,邁着小短腿朝着外祖父家的方向跑。等到走近了,她陡然發現在外祖父家外徘徊的不止兩個鬼差,竟還有許久未見面的崔老兒!
“崔老兒!”魚庭大喊一聲,鬆開哥哥餘堂的手,風風火火地朝站在兩個鬼差前頭的人跑去。
那人端得是一張方正的臉,咋一瞧去,還當是哪家老實勤懇的年輕小夥子,半點兒也瞧不出個‘老’字。只那雙眼尾上挑的精明眼睛將他出賣地乾乾淨淨,能得冥王信任,代冥王掌管人間生死簿的鬼官,當然是只心中有丘壑的鬼。
但見他本是背手面牆,嘴裡不知道在嘀咕着什麼,驀地聽見有人喚他‘崔老兒’,他還當自己是年歲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一轉身,卻見一個小女娃娃抓住他腰間掛着的玉穗又蹦又跳,”崔老兒,崔老兒!你是來找我的麼?”
崔判官瞧着眼前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娃娃,聽着她熟悉的語氣,一時間又驚又喜,“你是——珠子小友?”
“正是正是。”魚庭連忙點頭,迫不及待的問:“崔老兒,你是來接我回冥界的嗎?主人呢?主人在哪裡?”
“這…”初見好友時的喜悅散去,崔判官面露難色,“珠子小友,如今你怕是回不了冥界。”
聞此言,魚庭倒是沒有特別意外,想了想,她道:“我懂我懂,崔老兒你的意思是,我在人間的壽數未盡所以還不能回冥界是不是?嗯,其實在人間多待些時日我亦不介懷。只是主人遍尋我不着,定然是會擔心我的安危。崔老兒你能幫我向主人帶句話,讓我和主人見一面嗎?”
“這,怕是也不行。”崔判官說着不由有些愧疚,想當年他初入冥界,無依無靠,對冥界的規矩亦是半點不知,無意中得罪了許多人,多虧了珠子小友在冥王殿下跟前仗義執言,他才得以保住鬼命,有了如今的造化。沒想到今日珠子小友如此小小的請求,他都做不到,實在是心中有愧啊!
“爲何?”魚庭鼓起了腮幫子,“區區六載未見,崔老兒你怎變得如此小氣了?這樣可不好!”
“哎喲!珠子小友,此言可是誤會小老兒我了,非是小老兒不願幫小友遞話,而是鳳主如今…如今不在冥界啊!”
“那主人去哪了?”魚庭甚是疑惑,自打她有靈識以來,便一直跟着主人待在冥界。一萬年了,她從沒見主人離開過冥界。
崔判官卻是閉口不敢談了,眼神閃躲的繼續面牆,而這時餘堂也追了上來,看着自家小妹古怪兮兮的自言自語,頓覺頭皮發麻,“妹、妹妹,你對面有人?哦不,是、有…鬼?”
“嗯。”魚庭點點頭,如實以告:“有幾個。不過哥哥不用怕,是鬼差,不是小野鬼,他們不會傷害凡人的。”
“哦鬼,鬼差…”餘堂顫顫說着這兩個字,臉色白了又白,好不容易纔穩住心神,拱起手朝着眼前的一團空氣拜道:“小生,小生見過鬼差大人。”
不敢和魚庭對視的崔判官拿餘光瞟了眼餘堂:“……”小子客氣,但他現在不宜轉身回禮呀!唉~?怎的張判官那小老兒還不出來?真是等的他心焦…
看着這般的崔老兒,魚庭便更覺得奇怪了,崔老兒的模樣顯然是知曉主人去了何處的,難道只是不想告訴她?思及此,她眼神灼灼地盯着崔判官,一副崔判官不說,她就盯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可這時,院子裡卻突然傳來餘氏悲慼地哭喊聲,魚庭和餘堂兩人頓時顧不得其他,急忙推開院門跑了進去。院裡空無一人,堂屋裡倒是站了十數位漁村的鄉親,往常魚庭和哥哥餘堂跟着爹爹孃親來探望外祖父時曾見過其中幾人,其中一位鬍鬚花白的老者最先注意到跑進來的魚庭和餘堂兩人,驚訝道:“你們兩個孩子怎麼跑來了?”
“村長爺爺。”餘堂帶着魚庭進了堂屋,着急地向老者問道:“我孃親怎麼了?”
聞言,老者撫着鬍子長長嘆了口氣:“堂兒,你孃親無事。是老族長他…亡故了。”
“什麼?”
“外祖父!”
餘堂和魚庭兩人同時出聲。旋即餘堂便見妹妹魚庭眼神定定的望着內室門口處,而他也朝那個方向看去,卻是空無一人。難道……餘堂彎腰低聲問魚庭,“妹妹,你可是看到了外祖父?”
魚庭朝着哥哥點了點頭,而後又看向內室門口處也點了點頭。
因爲方纔,外祖父也問了她是否能看見他。
“莫要告訴其他人。”
哥哥和外祖父同時在魚庭耳邊開口。
魚庭眨了眨眼,從善如流的繼續點頭。
“堂兒,庭丫頭這是怎麼了?在看什麼?”老村長疑道。
“無事!無事村長爺爺!”餘堂立即回道,“妹妹這是…是太過傷懷了。”
聽到哥哥這麼說,魚庭便順着哥哥的話垂下眼,低了頭。老村長看魚庭這幅模樣,拄着柺杖向前走了兩步,及至兩人跟前停下,道:“庭丫頭,當初你爹爹既同意讓你從了你孃親的姓,那你長大後便要承了你外祖父這一脈,你可願意?”
這是什麼意思?魚庭不明所以地看着老村長,問:“這件事情很難嗎?”
老村長一愣,思量片刻道:“倒算不上難。”
“哦,”魚庭想了想,道:“如此,那我願意。”
老村長滿意得笑了笑,誇魚庭是“好孩子”,接着纔對餘堂道:“堂兒,帶你妹妹進去內室吧。你爹爹和孃親都在內室。”
“是,村長爺爺。”餘堂道。
不知怎的,自方纔知曉妹妹看到了外祖父之後,他的心情就十分怪異地懸了起來。這廂,他領着妹妹一步步走近內室,臨到門口不由停下腳步,小聲問:“妹妹,外祖父可還在此處?”
魚庭搖搖頭,“方纔進去內室了。”
餘堂鬆了口氣,這才領着魚庭踏進內室。
內室裡,魚氏正跪在牀榻前,哭到近要失聲,而餘向朝攬着魚氏,低聲安慰着。
“庭丫頭,”外祖父喚她,“外祖父自昨日起便不曾醒過,竟是連句話也沒能給你孃親留下,你幫我向你孃親傳句話可好?”
魚庭站在內室裡,轉頭望着躺在牀榻上已然沒了氣息的外祖父,又看了看站在她眼前渾身泛着白光的外祖父,心跳突然變得忽重忽輕,沉沉地,說不出什麼感覺。
“好呀。”她壓下異樣,朝着外祖父笑了笑:“外祖父您說。”
魚氏的抽泣聲猛然停止,轉頭看向身後的一雙兒女,餘堂見狀,急忙跑過去對餘氏解釋了一番。當然,他將那些危險的部分隱去了一些。聽完餘堂的話,餘氏和餘向朝俱是驚疑地看向魚庭,好一會兒,餘氏纔開口道:“庭兒,你當真能看到你外祖父?你可莫要爲了哄孃親開心而撒謊。你若是撒謊,孃親可要斷了你三日晚飯!”
“自然是沒有撒謊的!”魚庭聞言大駭,急急發誓:“孃親,天地可鑑,我絕對沒有撒謊,您千萬不要斷我的晚飯!對了,外祖父還說有句話讓我轉告呢!”
“什麼話?”魚氏問,眼帶警告。
魚庭急忙看向外祖父,“外祖父,您快說。”
外祖父和藹一笑,目光掃過屋內幾人,最後定格在了魚氏的身上,道:“便對你孃親說,要將外祖父跟你外祖母合葬在一處。”
“嗯嗯,好!”魚庭忙對魚氏轉述了這句話。
魚氏愣了一愣,拿手絹按了按眼角,應道:“當年孃親故去之時,爹爹便對我提過此事。身爲女兒,此事我定當不敢忘。”由此,她對方纔餘堂說的話便有些信了,當年孃親去世時,堂兒不過才三歲,根本還沒有庭兒呢。按理說,她不應該知道此事。
“你外祖父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魚氏忍不住問。
魚庭又看向外祖父,外祖父卻不答了,只自語着“崔老兒怕是等急了”,便穿牆而出,離開了內室。
魚庭:“……孃親,呃…外祖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