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明道長倏然怔住。
被郭初景的話震地久久不能回神。
有人朝偏殿來了。隨着內侍一聲尖嗓子“聖上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亂哄哄地偏殿霎時安靜下來。宗明道長也被這聲高喊喚回了神,他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郭初景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宗明道長擡頭看了眼已經踏進偏殿的人間皇帝將話嚥了下去。
可剛嚥下去他又覺得不對勁, 他爲什麼要聽初景這個渾小子的話?!
......
人間皇帝和太子先後進入偏殿, 魚庭幾人便也融入人羣, 安安靜靜地站在其餘六個門派後面。但奈何魚庭先前給人間皇帝留在的印象實在太深, 人間皇帝剛一落座便將魚庭從人羣中喊了出來,一同被宣出來的還有蒼山宗的兩位長老,尚霖長老與尚儀長老。
尚霖和尚儀兩人是蒼山宗宗主的師弟和師妹。
在來京城參加修道大會之前, 魚庭便對蒼山宗有了些瞭解。
眼前的這兩位長老以及蒼山宗宗主尚行跟三仁道長是同齡人,算起來至少都得七八十歲了, 但除了蒼山宗宗主尚行, 尚霖和尚儀兩位長老現在的模樣, 看起來更像是剛過而立的中年人。
魚庭從人羣中走出來,十四五歲的少女容顏青澀嬌俏, 舉手投足間卻是灑脫不羈的大氣。
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魚庭身上。
人間皇帝旁邊的太子也看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少女,待少女走近,太子看清魚庭的模樣,漆黑眼眸猛地一縮,他抿緊薄脣, 目光死死的盯住魚庭。
感受到上方投來一動不動打量的視線, 魚庭小臉一沉, 擡頭回看了過去。只是這一看, 魚庭也愣了一瞬。
人間皇帝旁邊的這位太子, 魚庭太眼熟了。
冥王殿下?
卻又有點不太像。
兩人散發的氣場差別很大。嗯....雖然魚庭身爲主人最寵愛的珠子,充分發揮了恃寵而驕這四個字, 並不怕冥王殿下。但魚庭不得不承認,冥王殿下素來殺伐果決,是她迄今爲止見過的最爲強大之人。
而這位太子殿下,與之相比,太過正直了。他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端方向上、朗朗乾坤的君子之氣。
不過太子爲什麼一直盯着她看?倒像是他也認識她似的。
魚庭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開視線,面色愈發凝重。
她站在尚儀長老身邊,與尚霖長老和尚儀長老一同朝人間皇帝作揖行禮。
人間皇帝顯然怒氣上頭,面色不善的對幾人擺了擺手,而後斥問魚庭:“你既然知道到會有人傷我皇兒,爲何不提早告知朕防範?還是說今日傷害我皇兒,是你們萬華觀在暗中下的毒手?你們萬華觀難道是想謀害太子造反不成!”
這頂帽子扣的真大。
宗明道長面色一緊,心裡暗暗祈禱庭丫頭這個小祖宗可千萬要忍住,別在太歲頭上動土!
郭初景的眼眸也暗了暗,目光落在前面背脊挺得筆直的小姑娘身上,他的心懸起,片息間腦中已然閃過許多念頭,一隻腳已然邁了出來,這時小姑娘卻對他傳密音,讓他不要出頭。
他輕怔,來不及思索,便聽得小姑娘清冷冷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若聖上當真認爲是小道所爲,今日便是立即讓人將小道拉出去處死,小道定無半句怨言。可挖心案的兇手以及今日傷害太子和太子妃的兇手依然會逍遙法外,太子和太子妃,甚至是聖上您的安危也依然無法保證。”魚庭垂眸沉聲道。神色儼然冷了下來,只不過她清楚皇宮終究不是她的地盤,這才壓了下去心中竄起的火氣。
偏殿裡,衆人齊刷刷看向不卑不亢,字字鏗鏘有力的小姑娘。心底不免發出一聲讚歎,這小姑娘纔多大便有了這般氣度,若是假以時日,定然前途無量啊!
宗明道長長舒一口氣,還好庭丫頭機靈,知道話裡話外把萬華觀給撇出去。但鬆口氣的同時宗明道長又有些爲魚庭擔心,儘管庭丫頭總能逢凶化吉,可今天發難的畢竟不是普通人,而是皇帝!
想到這兒,宗明道長不由看了一眼宗紅家的夢玉,這小姑娘已經不僅是簡單的不可愛了!簡直是愚蠢又歹毒!
郭初景眼底隱隱有笑意閃爍,小姑娘是真的長大了。
如此,哪怕以後他先她一步入黃泉,也不會那麼擔心她會被人欺負。
不過眼下他好生生的活着,卻是斷然沒有當縮頭烏龜的道理。
“推演卜算乃是道法中一門分支,聖上若是因此而定魚庭師妹和萬華觀的罪。那殿中諸位道長中會推演卜算之術的想來不在少數,他們知情不報,敢問聖上,又該當何罪?”
郭初景上前一步,從人羣中走出。身形挺拔的男人一襲黑衣,面如冷玉,眼眸黑沉,一張口便將殿內之人全都得罪了,可卻也讓殿中看戲之人不得不和萬華觀站在同一個陣營中。
他們是要承認自己知情不報,故意期滿聖上?還是承認自己學藝不精,連推演卜算之術也不會?
可若是連推演卜算也不會,昨日又爲何趕去蒼山宗大殿上向聖上主動請纓來調查挖心案?
難道是把聖上當傻子,故意愚弄聖上不成?
無論哪種說法,他們都不能承認。
殿中衆人心頭堵得慌,爲今之計,也只能一同爲萬華觀的那小丫頭推脫罪名,如此才能讓他們平安無事。
不過這事兒,還是由蒼山宗的尚霖長老來開頭比較恰當。除了宗明道長之外,其餘五個門派的掌門長老們此刻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尚霖長老。
尚霖長老闆着一張臉,臉色看上去不太好,他冷冷向後掃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魚庭和郭初景身上,朝着兩人輕哼一聲,像是極爲不屑兩人此番小人行徑。但他卻不得不開口爲兩人開脫。
“聖上,依貧道看,這兩人頂多算是不知輕重的年輕孩子,定然是沒那個膽子敢傷太子與太子妃。且太子身上的傷口......”尚霖長老頓了頓,眼神在太子受傷的左臂上停了一會兒,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但是太子不曾換過衣裳,故而從太子左臂的衣袖上能看見一道清晰可見的利爪抓痕,“......像是狼妖所爲。”
“狼妖?”人間皇帝面露驚慌,聽到‘狼妖’二字後,顯然已經顧不上再去責問魚庭,更是無暇顧及貿然出聲的年輕人,而是急問尚霖長老:“京中已經三十餘年不曾出現過妖類!今日怎會憑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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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初景餘光打量了一眼人間皇帝,見他聞妖色變,心下微訝。
“聖上,三十年前那一戰,讓妖族元氣大傷,三十年不敢進犯京城半步。但妖族畢竟是妖,早已泯滅良知,更何況如今三十年過去了,只怕早已忘了當年敗的有多慘,這纔不知死活的闖進京城。聖上且寬心,貧道攜蒼山宗弟子定然會將此狼妖捉來,讓聖上您親眼看着那狼妖被貧道等絞殺。”
尚霖長老一番言辭慷慨激昂,一時間殿中諸位道門弟子不由心神一震,紛紛隨着附和。
魚庭冷眸垂地,隻字不言。
郭初景見她不語,便輕輕勾了一下她的手,示意他在她身旁。
“......!”魚庭霍然偏頭看他一眼,雙眸難掩驚訝,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初景哥哥竟然勾她的手?這......短短几日初景哥哥變化好大!她都快不認得這個初景哥哥了!
郭初景見她看他,也不躲,朝她笑笑,任她打量的模樣。
魚庭心緒瞬間不寧,腦中不由想起在硃紅色宮牆下和他的那個吻,面上漸漸染上一層薄薄地緋紅。
殿中衆人的注意力此刻都在尚霖長老身上,自然沒什麼注意到魚庭和郭初景,可是兩人的小動作卻一點不落的映入上位的太子眼中,太子眼神微眯,神色不明。
“父皇,兒臣聽罷尚霖長老所言,想到先前襲擊兒臣與媛娘之人,確實容貌怪異,形似狼妖。想來,與殿中這位姑娘應當無關。”太子說着看了眼魚庭,輕笑,目光和煦,“眼下媛娘身受重傷,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而今不知那狼妖會不會去而復返,也不知宮內是否還隱藏着其他的妖,兒臣想不如就留下幾位女道長守在東宮,幫兒臣照顧媛娘,父皇以爲如何?”
魚庭聞言看向這位看似在爲她說好話,但實則坑了她一把的太子殿下,心情有些複雜。
本來人間皇帝都把心神放在狼妖身上了,這位太子又把她給推倒人間皇帝面前是怎的一回事兒?
可看太子殿下的樣子......好像也不是想要故意害她?
魚庭腦門兒上擰出一個山川,真是可惜太子這張與冥王殿下有八分肖似的臉,腦子好像連冥王殿下一半的程度都沒有。
郭初景也看了一眼太子,目光冰冷不善。
人間皇帝對太子這個兒子倒是真心喜歡,且他原本也只是想教訓教訓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何況方纔這小丫頭旁邊的年輕人還把殿中衆人都跟他們綁在了一條船上,他又怎麼可能真的將七大門派全都治罪?
如今太子求情,倒是正好給了他一個臺階。而且太子說得也不無道理,而今宮中既然能出現一隻狼妖,難免他日不會出現虎妖、獅妖......想到此,人間皇帝微沉着臉看向魚庭:“既然太子殿下也爲你求情,朕便暫且不追究你們萬華觀,不過——”人間皇帝神色一凌,看向殿中衆人:“狼妖一日未除,只怕要委屈諸位道長暫且居於宮內了。”
殿中衆人面面相覷。
他們是爲了挖心案才進的宮,如今怎的莫名其妙開始捉狼妖?
有人大着膽子問:“聖上,若是那狼妖不在宮中呢?”
太子看了眼他父皇,見他父皇對他點了點頭,便回道:“先前本殿下東宮中的侍衛將其射傷了,才從那狼妖手中救下本殿下和媛兒,想來那狼妖逃不出宮中。”
正因如此,所以他們這些修道之人必然要留在宮中保護皇帝等人的安危。
魚庭之事,不過是個由頭罷了。
有人還想再問什麼,卻被尚霖長老止住,他向前一步道:“聖上和太子放心,三日之內,我蒼山宗弟子一定將那狼妖捉拿歸案。”
人間皇帝微垂眼瞼,“如此甚好。朕乏了,趙德海,你帶諸位道長去浮虛宮。這三日,且先委屈諸位道長暫時居於浮虛宮內。”
在三十年前那場人妖大戰之前,人間皇帝便命人在皇宮內修建了一座浮虛宮以奉道。浮虛宮極大,前前後後有十餘座殿,上百間廂房。三十年來雖再不曾有人去浮虛宮裡住過,但是日常宮女太監仍會將其清掃的乾乾淨淨,爲的便是出現今日這般情況。
人間皇帝揚長而去,太子隨在身後,將他父皇送出了東宮。
偏殿裡霎時間喧鬧起來,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質問尚霖長老——仿若蒼山宗大殿上那場爭論重現。
“我等今日前來是爲了查挖心案,如今三日不能出宮,又如何去查挖心案?”
“是呀,今日本是來宮中面見聖上與刑部和大理寺之人協商此案,調看卷宗,可如今尚未見到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我們卻被平白無故的留在了宮中被□□了起來!尚霖長老,此事你們蒼山宗必須要給我們一個交待!”
“尚霖長老!你願意留在宮中查狼妖!我等可不願意!方纔你憑什麼替我等答應聖上!”
“對,尚霖長老,你憑什麼!”
“諸位道友。”尚霖長老眉心蹙起,看着衆人的眼神明顯透着不耐煩,“若是諸位不願意,大可現在就從東宮出去,直奔宮門而去。只是屆時發生什麼,諸位道友後果自負。”
尚霖長老不似蒼山宗宗主那般好脾氣,對於今日這幾個跟來皇宮的門派很不客氣。
可明顯殿中衆人恰是吃硬不吃軟,尚霖長老這般不給他們面子,他們喧鬧的聲音反倒是弱了下來,漸漸沒了聲響。
尚儀長老見狀便適時說了兩句軟話,“今日諸位來皇宮是跟着我蒼山宗一起來的,待三日後離開皇宮,不管諸位還要不要調查挖心案,我蒼山宗都會給諸位一個合理的交待與補償。但是如今我們身在皇宮之中,還望諸位與我等一起找出狼妖,將其帶到聖上面前。而不是在此爭一時之氣。”
“若是諸位今日便能找出狼妖,我們今日便能離開皇宮。若是明日找到,我們明日便能離開。所以諸位若是想要儘快出宮,那儘快找到狼妖纔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自然,我們蒼山宗弟子也會傾盡全力。難道說諸位不相信我與尚霖師兄嗎?”
尚儀長老風姿猶在,其道法更是遠在殿中大部分人之上,這番話一出,倒是讓其他幾個門派的掌門長老們心中的火氣消了不少。
“哪裡哪裡。尚儀長老與尚霖長老的本事,我等晚輩自然信的過。”李掌門拱手道,“既然尚霖長老和尚儀長老肯出手,我等豈敢還有異議,一切但憑兩位長老做主。”
邱掌門附和,“一切但憑兩位長老做主。”
“......”
尚霖長老和尚儀長老兩人輩分比大殿中人都高,他們當年與三仁道長等一起力戰羣妖,保護了先帝與當今聖上,便是如今的聖上對他們這一輩人亦是禮讓三分。
兩人原本只是帶幾個門下弟子來歷練,且他們領着人來查挖心案也是爲了顧及皇家顏面,總不能真讓幾個沒什麼本事的門派去調查挖心案,但從始至終,尚霖長老和尚儀長老兩人卻都不曾想過要親自出手。
殿中衆人便是深知這點,方纔才故意鬧了這麼一出。爲的便是得到兩人的許諾。
區區狼妖,若是蒼山宗兩位長老肯出手,頂多不過半天的功夫便能解決。
尚儀長老心中亦是此番想法,對自己的本事很有自信。於是待事情定下之後,便對身邊幾個蒼山宗的弟子道:“明日辰時,我希望你們能將狼妖帶到我和尚霖長老的面前。”
而在明日辰時之前,便是他們帶來這幾個弟子的歷練機會。
尚儀長老此話聲音壓的極低,除了他們身邊的蒼山宗弟子,便只有魚庭和郭初景聽到了。
魚庭轉身對上郭初景的雙眸,眼睛眨了眨。心想,那她便把這出風頭的機會留給蒼山宗弟子吧。
郭初景看懂了她的意思,無奈的笑了笑。
然而七個門派,九十七個人,在皇宮侍衛的帶領下幾乎跑遍了整個皇宮,卻是一無所獲。
日暮降落,餘暉中透着妖異的紅。不久後,夜色來臨,漫天星斗璀璨閃耀。
魚庭被留下來照顧太子妃。
宗明道長帶着成材尋了半天無果後,特地又跑過來東宮囑託她斷不可再惹禍。
魚庭撇撇嘴答應,心道她什麼時候惹過禍?
郭初景也跟着一起來了,等宗明道長走的時候他卻沒走,他主動向太子請纓,要留下來保護太子。
太子有些吃驚,言自己只是受了輕傷,並不需要人照顧保護,且東宮裡還有許多侍衛呢。
可在太子表示自己不需要人照顧之後,郭初景卻直接握起魚庭的手,冷着臉一言不發地看向太子。
......咳,真實意圖不言而喻。
太子:“......罷了,郭道長便留在東宮。”
——
是夜。
魚庭和尚儀長老、宗紅道長以及夢玉四人留在太子妃寢殿貼身照料。宗紅道長和夢玉兩人守上半夜,魚庭和尚儀長老守下半夜。
太子妃的寢殿很寬敞,太子命人在太子妃牀邊放了兩張美人榻,尚儀長老斜躺在左邊這張榻上閉目養神,夢玉和宗紅道長在另一張榻上打坐。
太子妃一直昏迷不醒,外殿裡有宮女在煨着藥,濃濃的藥味盤旋在諾大的寢殿中,便再聞不見其他氣味。魚庭查看過太子妃的傷口,在右肩後面,皮膚被利爪挖出數道血坑,儘管已經敷藥包紮過,血痕卻依然透過紗布露了出來,血坑很深。幸好是傷在肩部,若是傷在心口,只怕早已沒命了。
尚未到子時,還不到魚庭守夜的時間,她便出了寢殿。
太子宿在太子妃寢殿旁邊的房間,房間裡亮着油燈,郭初景雖然是爲了魚庭才留在東宮,但是這會兒仍是十分盡職的守在太子身邊。
太子受不了房間裡有一個人站着,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入睡:“對面還有一間空房,我讓小祥子帶你去歇息?”
郭初景拒絕,“不必。”
太子又道:“那讓小祥子也給你搬來張美人榻?”
郭初景還是拒絕:“不必。”
太子:“......”
兩人僵持。
直到魚庭從太子妃寢殿走出來,太子眸光倏地變深,對郭初景道,“不去陪陪魚庭姑娘?”
郭初景看了太子一眼,對小祥子道:“看好你們殿下。”
小祥子大氣不敢出,忙不迭點頭。
魚庭剛走從太子房間外走過,郭初景便打開了房門,朝她喊了一聲,“庭兒。”
“初景哥哥,” 魚庭回頭,眼中閃着光:“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郭初景對她頷首,關上門道:“找個清靜的地方。”
兩人不敢走太遠,所謂清靜的地方,最後仍是東宮裡的一處屋頂。
月色皎皎,盈盈清輝灑在兩人身上,目光所及之處,倒也算好風景。
在魚庭面前,郭初景冷淡臉色不復存在,眼中是柔和的光點,他看着魚庭,輕道:“想說什麼?”
魚庭本想說一說自己和主人,可是話到嘴邊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小臉糾結地擠成了一個包子。
郭初景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笑,“不想說便不說,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魚庭:“不是,我在想怎麼說纔有意思。”
郭初景不解:“嗯?”
魚庭捧着臉哀愁:“就是人間茶樓酒肆裡有許多說書的呀,我覺得他們都講故事講的真好,每回都聽得我不想離開。”
郭初景揉了揉她的頭,道:“你什麼都不說,我也不想離開你。”
魚庭耳尖泛紅,她臉皮厚如城牆,可偏偏聽不得初景哥哥說情話,他一說她便覺得羞。真是不符合她的作風。魚庭伸出食指撥弄着耳朵,欲蓋彌彰。
郭初景沒想到魚庭還有這樣嬌羞的一面,實在是有些不像他從前認識的小姑娘。
“不逗你了。”他道,“下午時我便用火蝶查過,那狼妖的確還待在皇宮裡。”
談到正事,魚庭面上的紅便被風慢慢吹散了。
“那狼妖,我們不如等過了明日再去找。”
尚儀長老的話,郭初景也聽到了。他贊同魚庭的想法,“且先看看蒼山宗弟子的本事如何,也算是提前刺探敵情了。”
魚庭點了下頭。
“初景哥哥,你和太子是舊識嗎?”
今日初景哥哥對太子殿下的態度和以前那個對任何人都避而遠之的模樣截然不同。
郭初景否認,道:“不是。”
小姑娘看向他的眼神中帶着疑惑,似乎在問他有沒有騙她?
郭初景便又道:“幼時一起在鹿山學院上過學,但他是皇子,我們不曾有過交集。”
幼年對郭初景來說,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太過遙遠。除了家中那場彷彿永遠燒不盡的大火和在大火中喪命的親人,其他的人和事他早就記不清了。
“喔......那你們幼時總歸見過面吧?”魚庭對人間太子長着一張和冥王殿下極爲相似的臉耿耿於懷。
她可以確認這個太子絕不是冥王殿下,當年她離開冥界之時,冥王殿下還好生生和主人待在冥界之中,而且這幾年她也見過冥王殿下不少次。
可是人間太子......和冥王殿下一定有什麼關係,若不然怎麼可能這般相似?
郭初景眼神一眯,小姑娘這是在向他打聽太子?
魚庭這時又道:“初景哥哥,你覺得太子和人間皇帝兩人長得像不像?我覺得不太像吶......”
短短兩句話的功夫,魚庭腦子裡閃過許多不該出現的念頭,譬如冥王殿下偷偷揹着主人在人間找了個媳婦兒又生了個孩子什麼的......
郭初景挑了挑眉,“你爲什麼這麼問?”
魚庭越想越覺得可能,一雙眼睛裡滿是憂愁,“太子的母親住在哪個宮殿?”
她想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能撼動冥王殿下對主人的心!
“......”郭初景心中的酸味漸消,聽着小姑娘問的這幾個問題,他基本上猜出來小姑娘腦袋瓜子裡在想什麼了。雖說太子如今長得是和當今聖上不太像,但......他頓了頓,道:“庭兒,你別想太多了。據說,太子肖母。”
據說?肖母?
魚庭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複雜,難道冥王殿下早幾十年前就在人間找了個媳婦兒生了個女兒,女兒又嫁給了人間皇帝生下了太子?
“太子的母親不在人世了?”若是活着,只怕不會用據說。
“嗯。”郭初景輕點下巴,“生下太子後便難產而亡。”
魚庭怔了怔,那又不對了。
若是真和冥王殿下有關係,冥王殿下又怎麼會讓她再度輪迴轉世?而且,她和主人那時候尚在冥界,並不曾見過有和冥王殿下長得極爲相似的女子渡忘川河,過奈何橋啊。
況且此番主人被天界之人帶走,冥王殿下曾獨自闖過天界,被天帝重傷。否則也不會讓她一個小小珠子伺機潛入天界去救主人。
可太子和冥王殿下長相如此相似,若說他們沒有一點關係,任誰都不會信。
“我去趟冥界。”魚庭直覺此事很重要,她一定要向冥王殿下問清楚。
“等等!”郭初景拉住她,面若寒霜。
他早知小姑娘不普通,九年前那晚,她魂魄離體,回來時魂魄上沾滿鬼氣,他險些以爲小姑娘死了。靠近她才發現她那些鬼氣只是附着在她生魂表面,更像是爲了保護她。
那時他便猜到小姑娘和冥界,恐怕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你去冥界做什麼?”
魚庭看着神色忽變的郭初景,忽地靠近他的臉,盯着看了一瞬,而後撤回身子笑道:“這纔像我小時候認識的初景哥哥嘛。”
她一點也不怕他。
郭初景對她沒有辦法,只能冷着臉加重語氣對她道,“不管你去做什麼,我跟你一起。”
魚庭道,“我最多隻能走過黃泉路,能不能進入冥界大門還不一定呢。”
她如今是人身,隨便讓魂魄離體很危險。即便離體了,她一個生魂貿貿然往冥界裡面跑,只會被一羣小鬼給圍攻,惹一身麻煩還過不去忘川河。既然如此,她不如直接用人身進冥界,反而還安全一些。
但能不能進冥界大門要看運氣,若是那天冥界守門的鬼差是與她相熟的還好些,若是不相熟她便會被拒之門外。而即便是能順利進入冥界大門,到了忘川河邊兒上,她也要把崔老兒喚來接他,免得忘川河裡的一羣小鬼對她過分“親熱”。
自從她不再單純的是個珠子,回冥界就變得困難重重。
郭初景神色不變,一雙漆黑的眼睛牢牢看着她。默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帶你進去。”
魚庭:“???”
......
月升中空,距離子時不到一個時辰。時間緊急,即便現在趕去冥界,也要速去速回。
初景哥哥不似在開玩笑,可是冥界守門的小鬼差連她的面子都不給,怎麼可能會放一個陌生人類進去?魚庭的臉色有些凝重,深深吸了兩口氣,心一橫道:“好,我們一起去。”
這回進不去就算了,大不了她明日再找機會去冥界。
然而讓魚庭沒想到的是,兩人走過黃泉路,到了冥界大門口的時候,守門鬼差竟然真的沒有攔他們兩人。並且還對着他們垂首退避一步。
魚庭:......她敢肯定這兩個守門鬼差這般做,絕不是因爲她!
那就是....因爲初景哥哥?
兩人暢通無阻的進了冥界,一路直行到忘川河邊,魚庭頓住腳步,“我叫來崔老兒來接我們吧。”
郭初景面色不變,淡淡吐出兩個字,“不用。”
說罷,他領着魚庭走到一條擺渡船邊上,那擺渡的是個彎腰駝背頭髮花白、滿臉褶子的老頭,他似乎連頭都沒敢擡,對着兩人把腰彎的更低了,“公子,請上船。”
郭初景抿緊雙脣,面色冷然,牽着魚庭上了船。
魚庭低頭看忘川河,卻見原本圍在渡船旁邊的小鬼轟地一下往四處散開。船隻所到之處,沒有任何孤魂野鬼敢靠近......
魚庭心裡忽然沉甸甸的,她不敢看郭初景,心底升起了許多疑問,可她抿緊了脣,什麼都沒有問。
郭初景握着她的手,越發用力。甚至握的魚庭骨節都有點泛疼,而魚庭只是咬緊了牙,沒有吭聲。
船隻劃過幽幽暗水,兩人之間氣氛詭異,那撐船的老頭更是不敢說話,拼命搖着船槳。
許久,郭初景好像是察覺到自己太過用力,握着魚庭的手霍然一鬆,他眉頭皺得越發厲害,想問小姑娘被握疼了怎麼不告訴他,卻在目光觸及到小姑娘低垂的眉眼時又將話嚥了下去。
他的周遭籠罩着一股越發濃厚的寒意。
而魚庭感受到他鬆了勁兒的手,活動了幾下手指頭。
小姑娘柔軟的手指輕輕敲着郭初景的堅硬的手背。郭初景被這幾下輕敲拉回了心神,身上的寒意散了些。
前頭撐船的老頭默默鬆了口氣,好在這回身邊帶了個小姑娘......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撐船老頭停下了船,“公子,到了。”
郭初景冷淡應了一聲,而後便牽着魚庭下船,兩人落地之後,郭初景鬆開了魚庭的手。
魚庭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來一顆珠子放在手心,她遞給撐船老頭,道:“謝禮。”
撐船老頭連忙擺手:“能帶公子和姑娘過河是老朽的福分,老朽萬萬不敢再要二位的東西。”
魚庭:“......?”
什麼鬼?她可是常年混跡於忘川河的,雖說主人那條船千百年才載不到一個鬼,可是她們那條道上的小野鬼可沒少說過其他忘川河上擺渡鬼差的事,一個個的,可沒少收賄賂!
況且即便是這撐船老頭不收賄賂,可忘川河擺渡船本來就是要收渡船費的!
“你不收渡船費?”魚庭眼珠子裡冒出一簇小火光。
“不收不收!”撐船老頭當然不收,也不敢收。旁邊這位公子是誰呀,渡他過忘川河,誰敢收渡船費!
撐船老頭沒聽出來,郭初景卻是聽得一清二楚,魚庭的話裡含着怒氣。他便對撐船老頭道:“收着吧。”
撐船老頭在原地僵了一會兒,旋即反應過來忙道:“既如此,那老朽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才從魚庭手裡接過那顆圓潤透光的白珍珠。
魚庭氣得牙癢癢,明明她纔是冥界的人,結果這一個個的不給她一點兒面子!
但同時,她也愈發疑惑初景哥哥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冥界鬼差見到他都如此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