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這日, 剛剛黃昏時分,餘父和魚氏便撇下一雙兒女,兩個人手挽着手出去遊玩去了。
魚庭坐在屋頂, 託着下巴, 看着陽光慢慢藏進雲層, 看着爹爹和孃親一點點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不由想起了主人鳳清。不若這人間的錦繡繁華, 和主人的萬年歲月,是清冷孤寂的。大多時候,都只有主人一個人泛舟於河, 孤枕於夢。而她是個生性活潑愛動的珠子,時常耐不住寂寞, 在冥界中四處遊蕩, 去尋別的鬼差說說話。便能聽到許多奇聞逸事, 待她說與主人聽,有時候主人會笑, 有時候主人會誇她是顆好珠子。
一人一珠,幾乎是一層不變的走完了萬年歲月。
可人間,與她們截然相反。
這裡熱鬧繁華,人來人往,短短百年, 卻精彩紛呈。改變, 也是巨大的。
像她, 以前從不會想這些傷春悲秋的事情, 然而最近, 她開始擔憂等她離開以後,她的傻哥哥在秋試中到底能不能榜上有名了。當初她只向冥王殿下求了哥哥一生平安順遂, 可沒給他求功名利祿啊,萬一哥哥的腦子是真的不行......爹爹和孃親該有多傷心哪!
此時的餘堂對自家妹妹的擔憂毫無所覺,懷裡揣着這些年存的私房錢,開開心心地走出了房門,“妹妹,走,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咦,好吃的?!
魚庭眼神晶亮,飛快從屋頂上跳了下來:“什麼好吃的?”
“京城有一家醉香樓,它們店裡的醉鴨最是有名。去年秦先生一家來京城的時候,孃親才讓我去醉香樓買了一隻回來......”講到秦先生,先前爹爹好像說過,秦先生有意想和他們家結親,餘堂的眼神也突然亮起,“妹妹,你還記得當年在學堂救過的那個小孩子嗎?”
“哪個小孩子?我這些年救過好多個小孩子的。”
“不不,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就是秦先生的兒子,我們是在秦先生的學堂遇見初景兄和宗明道長的。他兒子好像比你要大上兩三歲,今年大約十七八。”
“哦,是那個小孩子啊。”提到這裡魚庭便想了起來,“怎麼,難道他又出事了嗎?”
“沒有出事。是秦先生一家去年也搬來京城了,你有時間要不要跟我去秦先生家中拜訪?”
“不去。”魚庭乾脆拒絕,“我沒時間。”
餘堂:“......”
兩人一路邊說邊走,一直到了醉香樓門口,餘堂纔不得已放棄勸他妹妹跟他去秦先生家中拜訪。然而,他不得不面對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醉香樓裡早已沒有空桌了。
“要不,咱們買只醉鴨帶回家去?”
餘堂小心翼翼提議,他忘了元宵節出來遊玩的人衆多,這時候來根本搶不到位置了。
魚庭爽快應好。
她已經長大了,成熟穩重了,不是當初那個看見吃就不顧一切的小孩子了,她現在可以等會兒再吃。
哪料到店小二卻對他們道,今日他們店裡不做外帶的食物。
是可忍,孰不可忍。魚庭覺得,這就有點過分了。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吃到呢?”
她今日穿着魚氏給她做的衣裳,整個人粉粉嫩嫩的,即便是心生不悅,落在店小二眼裡,也只是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娘。
皇城根兒腳下,這樣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小公子多了去了。可是還真沒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在他們醉香樓裡鬧的,這京城裡誰人不知道,醉香樓背後的主人是當今太子殿下?
“二位客官是從外地來的吧?”店小二挺直背脊,嘴角掛着似有若無的嘲諷,“我們店掌櫃說了,今日不做外帶的食物。二位若是真想吃,那就改日再來吧。”
“妹妹,算了算了。咱們回家,改日再來。”餘堂看着自家妹妹快要噴火的小眼神,心裡一咯噔,直叫不好。於是便想拉着妹妹先回家,若不然一會兒萬一真怒了,把人家酒樓給燒了,他家可真賠不起。
“哥哥!”魚庭扯了扯餘堂衣袖,“你說什麼傻話呢?今日不吃,以後也不吃了!不就是個醉鴨嘛!我們要有骨氣!”
餘堂真沒想到,有一天他妹妹會在食物面前談骨氣!這還是他那個一見到吃食就流口水的傻妹妹嗎?!還有,妹妹今天竟然也沒在酒樓耍賴?這不符合妹妹的脾氣啊......
魚庭在店小二嘲諷的注視下拽着目瞪口呆的哥哥走出了醉香樓。
街上熙熙攘攘,一入人羣,兩人便被擠着向前走。魚庭緊緊拽着自家哥哥的袖子,一直到了一條巷子口,得了空,她纔將人給拽了出來。
巷子裡很黑,是條死衚衕,裡面沒有人。
餘堂有些後怕。
“妹妹,你要做什麼?”
魚庭目光閃爍,壓低了聲音,“哥哥,我問你,醉鴨真的好吃嗎?”
餘堂想了想,誠實的點點頭。
“那就沒辦法了。”魚庭嘖嘖思索了兩聲:“我今天還非要跟這醉鴨較勁了,一定要吃到它!”
聞言,餘堂覺得剛剛白擔心了,他無奈看向自家傻妹妹:“剛剛是誰說要有骨氣?”
魚庭嘻嘻笑了笑,“骨氣要,醉鴨也要吃。哥哥,你在這裡等我。”
只聽小姑娘的話語剛剛落下,人就消失在餘堂眼前。餘堂連忙往巷子口看去,好在街上行人匆匆,沒有人在意這條漆黑的小巷子。
元宵佳節,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而醉香樓,不僅在酒樓外面高高懸掛起大紅燈籠,後廚院子裡也是掛上了一盞又一盞的小紅燈籠,好不熱鬧。
魚庭坐在酒樓屋頂,催動靈識探尋這家酒樓。夜風吹動少女黑髮,皓皓月光下,少女目光清冷,與方纔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這間酒樓裡,不時有鬼氣在遊動。氣息很弱,時有時無,她方纔在酒樓大堂時,還以爲是自己感應出了錯。
不過現在,她在這家酒樓裡還找到了另一個她很熟悉的氣息。目光準準落在醉香樓二樓雅間,窗戶上倒影着雅間內幾人的剪影。魚庭眼睛不禁眯起,看來初景哥哥在見小娘子啊。
好吧,那她今天就不叨擾他了。
少女輕笑,衣帶輕飄。醉香樓後廚裡突然颳起一陣風,幾個送菜的夥計被風迷住了眼,同時感覺自己雙手一輕,再睜開眼時,便看到自己托盤上的醉鴨不見了。
可是後廚裡燈火通明,幾人環顧四周並無他人,頓時大聲驚叫:“鬼啊!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