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孃...” 許少臨如今的聲音像是破鑼在風中搖晃,嘶啞到不堪入耳,他背後冒着汩汩地黑水。他知道,自己快要壞死了。
女人蹲在堆黃土前,黃土中立着一個乾屍,乾屍看上去只有五六歲孩子的大小,正跟魚庭差不多高。但女人知道,她的稚兒變成這副模樣的時候已經九歲了。都是許家那個狠心的毒婦,她的稚兒纔會變成這副模樣!好在,她馬上就要救活稚兒了。
“稚兒,爲娘馬上就將你的藥抓來,你再等等爲娘。”女人嘴角溢滿笑意,溫柔極了,一點兒都尋不到狠戾的影子。
許少臨看着他乾孃,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當年,他不過是長明山一個剛剛修出人形的小妖,半夜長明山卻突然燒起大火......他睡得深,險些死在火光裡,是乾孃冒着生命危險救了他。帶他離開長明山,教他修習法術...那時候乾孃對他很好,看他的眼神很溫柔,就像現在看這身乾屍一樣。
那時候他不知道,原來他那時候小,長得像乾孃的兒子,乾孃對他好,只是把他當作她兒子的替身。所以他想長大,拼命地修煉法術,拼命地想要長大。只有長大了,他才能保護乾孃。
可當他越長越高,當他能夠變幻出成人的模樣,乾孃看他的眼神卻變了。
她的眼神不再溫柔,她的目光裡帶着不知名地恨。
他戰戰兢兢,想盡一切辦法討乾孃歡心,然而乾孃只對他越來越冷淡,直到...十年前,許家幼子許少臨不幸溺水身亡,許家的大夫人不知道從誰口中打聽到了乾孃住的地方,求上門來,求乾孃救活她兒子。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乾孃早就在謀劃。
自己,也不過是她復活她的稚兒的一顆棋子。
乾孃抽盡他渾身精血放到了許家幼子的身上,自此他的軀體換了一副。
乾孃招來許家幼子踏入黃泉路的鬼魂,她打散許家幼子的三魂七魄,用從道人手裡要來的三味真火符日日焚燒,將許家幼子的三魂七魄燒地乾乾淨淨。
他想過勸乾孃,可當他在許家幼子身體中睜開眼時,他得到了雙份的關懷。
他貪心,不想放棄。
可是...
“乾孃。”許少臨用盡力氣喚了女人一聲。
女人像是這時才聽到他的喊聲,不耐煩地扭頭看他一眼:“怎麼?”卻發現,許少臨已經奄奄一息。
女人眼底閃過一抹擔憂,“你怎麼了?”
許少臨只能看到女人模糊的輪廓,可他卻從乾孃起伏的聲調裡聽到了她的擔心,他咧開嘴,笑了笑。
不知道是想到自己的稚兒馬上就能復活,還是女人看着許少臨這幅模樣有些不忍心,女人不禁放柔了語氣,“你再多撐會兒,等乾孃救活了稚兒,若是還有靈血,乾孃便全都給你。那個小丫頭,她說她活了上萬年,足夠救稚兒跟你。”
“快,快逃...”許少臨卻乾巴巴只擠出這幾個字。他以爲,昨晚他和許少臨是兩敗俱傷,所以他一直硬撐着,想看到乾孃復活她的稚兒,如果真的能救活心心念念地稚兒,乾孃一定會開心吧。
可剛纔在樹洞裡,他看到了那個黑衣少年,用快地他看不清的速度衝到那個小姑娘面前。他就知道,昨晚受傷的只有他。那個黑衣少年,早已經恢復如初,先前他輕而易舉便被他擒住,其實只是騙他和乾孃。他是想將他們一網打盡。
然而,許少臨沒機會把這些告訴他乾孃了。
他合上眼,氣息全無。
“林兒?”女人喚他。
“林兒!”女人許多年沒叫過他的名字。
“爲娘會救你!爲娘會救你和稚兒!你等爲娘!你和稚兒等等爲娘!”
女人霍地站起身,靈海中的天地霎時間開始震盪,狂風大作,星月無光。
郭初景眼神一凜,“來了。”
凌空畫出一道隱身符,郭初景把它打入魚庭額間,道:“默唸我方纔告訴你的口訣,藏好氣息。”
魚庭心知自己在女樹妖靈海里幫不了什麼忙,於是十分聽話,口中振振有詞,不肖須臾,她的身體完全變得透明,她的氣息幾不可聞。
若不是她還拽着郭初景的衣襬,便是郭初景也找不到她在哪兒。
“等樹妖來了,你要鬆開我。”郭初景不放心的囑託了一句。
魚庭:...嘁,當她稀罕拽他衣服?!果斷鬆開,半點兒不拖泥帶水。
她剛一鬆手,他們周圍一圈一圈圍着他們的槐樹便彷彿長了腿似的,從一個個圓圈變成了一條條直線。女人從槐樹閃出的那條路上走來,渾身散發着嗜血殺意。
郭初景拔下劍鞘,抽出星流劍。
沒染血的星流劍,甚爲古樸,通身漆黑,不見一絲光澤。若不是魚庭見過它發光的樣子,還當它是塊黑木頭。
郭初景拿起劍就要往左手掌心抹,然而他手一頓,輕輕移了下劍,只豎起兩指劃了一道。總歸有點兒血便能喚醒星流劍,這次也不像昨晚那樣時間緊迫。
魚庭眉心剛皺起,便見郭初景劍移了位置,她的眉心又舒散開。
“把她交出來!”女人淒厲地聲音在整個靈海不斷飄蕩,她每走來一步,身體便多妖化一分。可即便妖化,女人的身姿依然窈窕風情。自然,她出手也頗具‘風情’。天地四方,無數枝椏變成利劍,朝着郭初景聚攏——“把她交出來!”女人彷彿瘋了。
郭初景也沒想到女人突然這般凌厲地攻擊,手中迅速施法,星流劍懸空,幻化出無數劍身,形成一道屏障,暫時將四方飛來的枝椏攔住了。可是他們的腳底亦開始長出一支支如劍枝椏,魚庭沒辦法再隱藏了,她運起騰雲術,停在半空。
女人雖還看不見她,但顯然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於是四方被擋住的枝椏朝着天空長去,而後又同時從天空向下扎來——
“怎麼辦?”魚庭其實一直跟在郭初景身邊,這會兒她扯住他的衣袖問他。同時,她凝出幾道水花結界,暫時減慢了枝椏瘋狂的生長靠近。
“在這裡等我。”郭初景面色僵冷下來,又變成了那個孤寂少年,把一切災苦都抗在肩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