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樓後湖的樓閣裡,五皇子秦琝穿着件輕薄的紗衫,吹着掠湖而來、帶着荷花荷葉清香的微風,有一下沒一下晃着高高蹺起的腳,三根手指捏着只薄的透明的玉杯,慢慢品着玉杯裡的淡綠清茶,黃淨節坐在榻角,慢慢點着茶,閒閒的說着話。
“前兒黃醫正和胡太醫,還有姜太醫一起去的溫國公府,聽胡太醫說,寧國大長公主時日無多,看樣子這回是真的病重不起了。”
“若不是寧國必定熬不過去了,阿爹怎麼肯召回武成林?”五皇子晃着腳隨口道,黃淨節擡頭看了眼五皇子笑道:“官家必得等寧國大長公主臨死才肯召回武成林,可武成林離京小半年了,到現在還沒走出河北路,官家也沒發過一句話,官家的心思真讓人猜不透。”
“嗯,聖心不可測,猜出來就是禍事,寧國若是沒了,武成林這一趟回來就得守孝,這一守三年,戍邊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武思慎只怕要恨的咬碎滿口牙了。”
“嗯,武成林半路回來,這一劫算是讓他逃過去了,往後只怕再難有這樣的好機會,武思慎這恨恨了二十來年,可要報這仇,唉,難哪。”
“也沒什麼難的,寧國一死,武成林就是塊砧板上的肥肉,告訴武思慎,好好打幾仗,多立幾件軍功,往後機會多的是,這報仇的事,一刀殺了當然痛快淋漓,可要說解恨,還是慢刀子細割、一點點折磨看着解氣,要是折磨到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真叫報仇。”
五皇子帶着十二分的嚮往道,黃淨節蹙着眉頭看着他搖了搖頭,取過他手裡的杯子重又添了茶道:“邊關多年無戰事,軍功不好立,況且,這能拿來報仇的軍功,可不是小軍功。”
“嗯,邊關,”五皇子慢慢抿着茶,看着滿湖碧綠出了好一會兒神,才轉頭看着黃淨節道:“西北邊境已經安靜了小十年了,北燕宣帝即位至今,勵精圖治,國力大增,這幾年又收服了維曼、吾夷等幾個部族,平了極北之患,這宣帝可是野心勃勃、很有幾分才氣的主兒,邊關只怕安寧不了多長時候了。”
黃淨節手斟茶的手一下子滯在半空,看着五皇子,驚怔了片刻纔開口道:“官家即位前那一場仗打的北燕几近國破,這宣帝難道還敢輕啓戰事?”五皇子瞥了黃淨節一眼,低着頭看着杯子裡淡綠的茶水,慢吞吞道:“啓不啓戰不在他,北燕這幾年國力增長太快,平維曼、吾夷後軍力又大增,宣帝又太會勵精圖治,不趁着他們羽翼未豐再把北燕打個幾近國破,阿爹怎麼放得下心?”
“呃,”黃淨節片刻呆滯之後咳了幾聲,低頭喝了幾口茶,擡頭看着五皇子,稍稍猶豫了下低聲道:“照這麼說,西北戰事再啓,也就這一兩年的事?若是這樣,是不是讓家裡準備準備?”
“這個錢不好掙,”五皇子沉默了好半晌纔開口道:“一旦戰起,這就是一場天大的功勞,阿爹的身子骨還能撐幾年?這場功勞對承繼大統必定要緊,既要緊,盯着的人必定多,可就算搶到了這份大功,就能承繼大統?別忘了,當年把北燕打的幾近破國的那場大功,可是二伯的,最後卻是阿爹承了位,這爭儲的事,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準,咱們,唉,”五皇子嘆了口氣:“還是別伸這個手了,安穩爲上。”
黃淨節點了點頭:“這話也是,富貴險中求,可這個險太險,咱們不犯着。”
“嗯,武思慎身世特殊,又十分隱秘,讓家裡在他身上多花些功夫,這一仗若能把武思慎打的出人頭地,立下幾件大功勞,往後,”五皇子嘴角往上挑起,笑的很是開懷:“他若能駐守一方,這纔是長遠的大好處。”
“這倒是,”黃淨節笑意濃濃:“我這就寫信給家裡,這一場戰事,咱們只在武思慎身上用功夫。”
勇國公府裡,二娘子李珠蘭茶飯不進、尋死覓活,韋姨娘揪着二爺李忠哭的花樣兒百出,許二太太得理不饒人,直把勇國公府鬧的沒有半分安寧。周大\奶奶頂着酷暑,一天兩三趟的往來於勇國公府和東意伯府,可錢二太太哪是個好相與的,咬死也不肯娶一個庶女回來,周大\奶奶腿都跑斷了,嘴皮子也磨掉了好幾層,總算兩下說定,將二房嫡出的四娘子李玉棠定給周朝順,李玉棠的嫁妝不能少於五千兩銀子。至於李珠蘭,除份內應得的嫁妝外,楊夫人另外拿出一千五百兩銀子給李珠蘭添妝,由大娘子李月容出面,將李珠蘭說給了刑部一個小吏。這纔算平下了這件事。
勇國公府的規矩,嫡女出嫁一千五百兩嫁妝,庶女一千兩,楊夫人貼給李珠蘭一千五百兩銀子,再給李玉棠補齊那五千兩的嫁妝,兩下加一處,足足貼了五千兩銀子進去。她的嫁妝本就所餘不多,原是一分爲三,一子兩女一人一份,大娘子李月容出嫁時已經帶走了三分之一,李雲裳攀了徐家這門好親,她高興之餘,又愁的睡不着覺,她打聽過了,徐家那兩個媳婦,長媳帶了一萬四五千兩的嫁妝,二媳婦少點,也有一萬出頭的嫁妝,李雲裳的嫁妝若照她原來的打算,也就五千多兩,這個數目無論如何也撐不過去,思來想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和兒子商量,要把餘下的兩份都給李雲裳陪嫁過去,這樣好歹能湊到小一萬嫁妝,至少不比徐家二媳婦少太多,李孝祖是個實誠老實的,自然是二話沒有,楊夫人剛剛鬆了口氣,卻生了這麼場事出來,這五千兩銀子把李孝祖那份全貼進去也不夠,李雲裳的嫁妝無論如何也湊不到五千兩了,連李玉棠也不如了,楊夫人這口氣堵在心口,銀子沒拿出去,人就病倒了。
周大\奶奶比楊夫人更加氣不順,這貼補出去的,等於都是她的銀子,楊夫人病倒,她也跟着病倒了,李雲裳下貼子、下定等事一概甩手不管,大娘子李月容只好把孩子扔給婆婆,天天往勇國公府跑着打點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定禮下完,忙的人整整瘦了一圈。
這場親事陰差陽錯,俞瑤芳只覺得是自己的不是,愧疚非常,得空就往青桐院過來陪李恬說話,偏林珂比她來的還勤,李恬說親的事,無論如何不敢讓林珂知道,俞瑤芳來了幾回,也沒找到機會好好和李恬說說這事,這天午後,林珂去普濟寺看望姐姐林雯,俞瑤芳總算找到機會和李恬好好說說話兒。
“你別多想,這事跟你,跟你阿孃有什麼相干的?”不等她說話,李恬先開口道,俞瑤芳憤憤道:“是跟我阿孃不相干,可跟我舅母相干,我真沒想到舅母竟做出這樣的事來,明明答應的好好的,回頭竟擺了這麼大一個烏龍,這算什麼事?!”
“也怪不得她,”李恬聲平氣和道:“都是替兒女着想,三姐姐父母雙全,性子溫柔,確實是個難得的賢妻良母,她和九哥兒也般配,咱們不說這個了,都過去了。”
“嗯,我阿孃難過的不行,直說九哥兒沒福,不說就不說了,反正你還小,前兒我阿孃也說呢,這定了親,最多三年就得嫁過去,你今年才十四,我阿孃說就是撐足三年,十七歲嫁人也早了點,嫁了人就要生孩子,年紀太小不好,生孩子可是道鬼門關。”
李恬垂着眼簾,只覺得滿嘴苦水,她這着急定親嫁人的理由,只好悶在心裡,一個字也說不得。
“不說這個,你阿爹最近怎麼樣?沒再出什麼事吧?瑤仙呢?沒再鬧什麼事吧?”李恬轉了話題,俞瑤芳嘴角往下扯了扯道:“他還敢出什麼事?這一趟事下來,旁的還好,就這嫡子一件,算是被他記到心裡了,如今天天折騰什麼偏方密方,到處尋人給我阿孃診脈調理身子,我前兒明白告訴他,那些個偏方、密方統不管用,我阿孃萬般病都是從一個氣上起來的,他不惹我阿孃生氣,比什麼偏方都管用,這話他倒聽進去了,前兒我阿孃挑了個老實本份的家生子兒,要開了臉給他放屋裡侍候着,他死活不要,總算長進懂事點兒了。”
李恬驚訝的看着俞瑤芳,忍不住笑道:“聽你這話,真是,你這阿爹哪是阿爹,聽你這麼說話,跟說你弟弟一個樣,如今你們府上,是不是就數你最威風,說一不二的?”俞瑤芳也笑起來:“哪有,我阿孃那脾氣,我再不硬氣些,只怕過不多長時候,這日子就又過回去了,我這不也是沒辦法麼!對了,還有件好玩的事兒呢,我那個七表哥,這一陣子在家裡鬧騰的不得了,你聽說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