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忙點頭示意帶她進來,玉葉上前打起簾子,胡三媳婦一身靛藍衣裙,身上頭上一絲亮色不見,進門就撲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頭,熊嬤嬤等她磕好頭,忙上前扶起,李恬上半身微微前傾客氣道:“嬤嬤別客氣,剛纔粥菜極好,嬤嬤費心了。”
“五娘子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胡三媳婦兩隻手在圍裙上纏搓着,緊張拘謹的連連躬身:“聽說五娘子回來了,奴婢高興的很,老夫人……那天一早聽說老夫人沒了,奴婢……”胡三媳婦揪起圍裙想抹臉上的眼淚,那圍裙沒那麼長,只好順手拉長衣袖,在臉上橫一把豎一把的抹:“奴婢想到老夫人靈前磕個頭,奴婢是下賤人,不敢去,全家在院子裡磕了響頭,給老夫人化了紙,知道老夫人不希罕這個,可奴婢……奴婢……”胡三媳婦哭的說不下去了。
李恬黯然神傷,胡三媳婦是祖母手裡使出來的老人,本份老實,吃苦耐勞,做的一手好菜飯,前些年生孩子大出血,是外婆打發人替她請的大夫,又送了十兩銀子、兩枝五十年的老參給她,這才把她從鬼門關上拉回來,當年祖母用過的老人,外婆都照顧的很好。
“你的心意外婆和我都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外婆走的很安祥,不必多難過。”李恬低聲勸道,熊嬤嬤抽出帕子遞給胡三媳婦勸道:“快別哭了,你再哭,五娘子也受不住了。”胡三媳婦連連點着頭,重重抽泣幾聲,哽咽了好一會兒,才紅着眼睛說出話來:“五娘子想吃什麼……只管吩咐,奴婢明兒天一亮就去東市買蛤蜊,還有……”
“可不能這樣!”李恬忙擺手道,這是勇國公府,要是讓楊夫人知道了,自己日子難過不說,只怕胡三媳婦這差使不保,李恬看了熊嬤嬤一眼,熊嬤嬤垂了垂眼簾,示意知道了,帶了胡三媳婦出來,轉出垂花門,這才低聲交待道:“你是個實在人,你這心意,五娘子明明白白的,可如今這府裡國公是大老爺,當家夫人是大夫人,哪是寧老夫人那時候?你這心意哪,得藏在心裡頭,青桐院一應茶飯上頭自然有份例下來,你千萬別越過規矩去,只悄悄把五娘子的飯菜打點的乾乾淨淨、鹹淡可口就行。”
胡三媳婦老實並不笨,一點就明白了,忙點頭道:“多謝您指點,我知道了,您放心,五娘子的飯菜我親手做,乾淨可口上頭,是保證得了的。”熊嬤嬤露出絲溫和笑容,從袖子裡順出只荷包塞到胡三媳婦手裡道:“這是五娘子賞的,拿回去給孩子買糖吃,你跟五娘子還要客氣?拿着吧,若有什麼事,就去後街馬大郎家尋溫嬤嬤。”
“溫嬤嬤回來了?”胡三媳婦驚喜道,熊嬤嬤一邊引着胡三媳婦往外走,一邊答道:“回來了,往後就常住大兒子家了。”
熊嬤嬤和胡三媳婦出了門,李恬站起來伸展着胳膊問道:“悅娘回來沒有?”
“早就回來了。”沒等青枝回話,悅娘自己答着話,從東廂掀簾出來,悅娘三十四五歲,眼神極亮,挺拔的如一棵白楊,沒等李恬發問,就先說道:“都安排下了,法雲寺那邊租了地藏殿最東邊一間,旁邊有扇角門,從角門到那處院子,也就走個一刻鐘,你那小步子挪得慢,得走兩刻鐘。”
“你睡東廂?”李恬走到東廂門口,掀起簾子探頭看了看問道,悅娘‘嗯’了一聲:“這院子這麼好,竟空關了這些年,真是,這京城你來我往不知道打過多少仗,哪個地方沒死過人?”
“都象你這麼明白,哪還能便宜了咱們。”
“也是,”悅娘撣了撣衣襟道:“秋娘住前面東跨院,我去尋秋娘說話去,這院子前後都看過了,放心住着吧。”
熊嬤嬤迎着悅娘進來,側身讓過悅娘,跟着李恬進到西廂,側身坐到炕上,低聲說道:“溫嬤嬤昨兒午後回來的,已經見過三四個人了,五娘子放心。”
“嗯,”李恬應了一聲,溫嬤嬤是勇國公府的家生子兒,也是寧老夫人生前最得用的心腹嬤嬤,寧老夫人死前,將她一家子連身契送到了林老夫人手上,林老夫人給溫嬤嬤一家脫了籍,寫了投靠文書,從家生子兒轉成了李恬的義僕,溫嬤嬤的兩個兒子先在外頭學做生意,現在管着李恬私下做的幾處小生意,溫嬤嬤則從林老夫人處領了銀子,暗中打點照顧從前寧老夫人用過的老人。
“夫人那邊送人過來沒有?”李恬轉了話題問道,熊嬤嬤撇了撇嘴:“從咱們進來,除了幾個探頭探腦偷看的,一個人一根線也沒見着,唉,勇國公府當年在京城也算數得着的人家,怎麼敗落到這份上了?你看看這行事,比那小門小戶還不如。”
“這樣更好,這府裡的情形你還不知道,祖母……那手多狠,就給她留了個空架子,這些年她也不容易,貼着嫁妝支撐這個家,大伯父除了喝酒任事不管,二房三房一個整天就知道惹事生非,一個光顧着往自己小家摟錢,平時站幹岸瞧熱鬧也就算了,還時不時撥撥火,咱們跟她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等明年順順當當嫁出去,彼此留一層臉面就行了。”
“那倒是,”熊嬤嬤爽快的應道:“咱們只守好咱們這一畝三分地,你累了這三四天了,趕緊歇下吧。”說着,站起來叫瓔珞等人進來侍候李恬梳洗。
李恬通好頭髮換了衣服,剛歪在牀上,瓔珞示意青枝等人先出去,側身坐到牀前腳榻上低聲問道:“五娘子,您昨夜裡讓我去藏書樓,今兒又要那些書,那一處沒安排過人……要不要遞個信兒進去?還是您都安排下了?”
“不用,”李恬眼裡帶着絲笑意看着瓔珞,瓔珞是外婆挑給自己的掌總大丫頭,忠實可靠,穩重細心,人品端方,對這些小伎小倆上,常常反應不過來,可外婆說,掌總的大丫頭就是要這樣的才最好,這一點她非常贊同。
“你是不是也覺得那藏書樓有什麼玄機?”
“五娘子從來不做沒用的事。”
“連你都覺得藏書樓裡有玄機,那他們更要這麼覺得,那銀票子、地契什麼的,若是一張張夾在書裡……”李恬嘴角帶着譏諷的笑,瓔珞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書樓裡幾千本書呢,這要一本本翻過來……他們得累成什麼樣?”
“就是要累的他們沒空想別的,書樓裡近萬本書呢,夠他們日夜不停的翻到外婆出殯了,咱們也得有功夫喘口氣,累了這幾天了,你也趕緊歇下吧。”李恬溫聲吩咐道,瓔珞應了一聲,站起來侍候李恬睡下,熄了燈,放下簾子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勇國公府正院,周氏侍候婆婆楊夫人用了飯,正打算告退回去陪丈夫吃飯,只聽楊夫人吩咐道:“去看看,五姐兒那頭的花名單子送過來沒有。”
周氏只好答應一聲,取了熊嬤嬤送過來的花名單子遞上去,楊夫人盯着單子看了好一會兒,眉頭擰到一處點着單子叫道:“四個教導嬤嬤,兩個粗使婆子,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比三姐兒足足多了一倍去,她好大排場!”周氏瞥了她一眼,垂着手一聲不吭。
楊夫人兩根手指拎着單子舉到眼前,眯着眼睛狠盯着,那個惡婆子搬空了勇國公府,要不是她,勇國公府何至於此……楊夫人擡手握住恨意氾濫的胸口,努力吸着氣,當年勇國公府是何等排場……到月容出嫁,四十擡嫁妝都湊的自己想號啕大哭!
周氏瞅着婆婆氣的臉色青白,又停了片刻,才細聲細氣的稟報了一句:“送這單子過來的熊嬤嬤說了,五妹妹既回來了,就得依着咱們府裡的規矩,三妹妹她們院裡一個月統共多少月例,五妹妹這邊也是多少月例。”
“這過日子就只有月例?虧你還是大家出身,月例才幾錢銀子?開門七件事,哪一件不是錢?”楊夫人尖利的訓斥道,周氏垂着頭錯了錯牙,不打算再說話,楊夫人夾七雜八說了一大通,見周氏木頭人一般,煩躁的擺手道:“行了,大郎早該回來了,你不回去侍候着,在這兒忤着幹什麼?!”
周氏告退出來,連轉了幾個彎,見四下無人,一隻手叉着腰,一隻手撫着胸口,氣的連喘粗氣。
“奶奶耐一耐性子,哪家媳婦不是這麼熬出來的,當年……”周氏的奶孃肖嬤嬤柔聲勸道。
“我知道,不用你勸,我就是順口氣。”周氏深吸深吐了好幾口氣,想起上午的事,忍不住又抿嘴笑道:“她上午吃了人家的排頭,拿我出氣罷了,隨她,我就當她放……那個啥。”
“奶奶明白就好。”肖嬤嬤鬆了口氣,周氏又深吸長吐了幾口氣,一邊往回走,一邊和肖嬤嬤嘀咕道:“我是怕吧,這家裡添了十幾口子人,她又要敲敲打打逼我拿嫁妝銀子出來貼補了,她拿自己嫁妝貼補,我也認了,想讓我拿銀子,門也沒有!”
“奶奶是個明白人,是沒這個理兒,就一樣,奶奶可不能因爲這個,和大爺生份了。”
“你放心,”周氏笑的一臉甜蜜:“要不是衝他對我這麼好……唉,只要他對我好,那個老太婆,我纔不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