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將路遇四皇子的事說了,連四皇子和自己說的話都原樣重複了一遍,水秋娘面色漸凝重,緩緩放下杯子,看着李恬問道:“你從前見過他?”
“算是見過,就是外婆出殯那回,他碰巧算是救了我和徐夫人一行人,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再往後,我哪有機會見到他?”李恬苦笑攤手道,水秋娘目光微閃,沉默了半晌,才聲音低緩道:“你沒看到他,他不一定沒看到你。”李恬呆了呆,水秋娘掃了悅娘等人一眼,溫和的吩咐道:“瓔珞留下侍候,你們兩個回去歇下吧。”悅娘高挑眉頭,一臉不服不悅的看着水秋娘,卻一聲沒響的站起來出門了,青枝忙曲膝退下,瓔珞一聲不吭的走到門口守着去了。
“那車輻是被人用利器打斷的,你剛下車他就到了,這是安排好的。”水秋娘溫和的聲音裡透着股說不出的清冷:“若不是有心,誰出城帶着帷帳胡椅?他盯着你不移分寸,又一路綴到清風樓,這明明是情漸升心已熱、若只年前遠遠看過一眼,這樣的不自抑說不過去。”
李恬深吸了口氣,贊同的點了點頭,心裡卻苦若黃連,他什麼時候看見過自己?自己竟一無所知!水秋娘憐惜的看着李恬,聲音裡的清冷略減,帶着絲絲關切問道:“若是他上門求娶,你嫁還是不嫁?”
“不嫁。”李恬毫不遲疑的搖頭道:“他志向宏大,前途未卜,林貴妃和東陽郡王府都不是好相與的,這不是良人。”
“嗯,”水秋娘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語調平板的低低道:“先皇后嫁過去不過三四年就走了,那時候官家還龍潛潘邸,都說官家和先皇后鶼鰈情深,先皇后走後,官家再沒續娶,那時候,王府家事都是姚姨娘一手打理着,姚姨娘原是官家屋裡的大丫頭,七八歲上就跟在官家身邊侍候着了,她也是大皇子的生母,後來葉貴妃進府,隔年就生了四皇子,等葉貴妃滿了月,官家就讓她和姚姨娘一起打理王府事宜,後來,官家登基,也沒再立過皇后,宮裡也跟從前王府的規矩一樣,是由葉貴妃打理的。”
“那姚姨娘呢?”
“官家登基前一年,姚姨娘就死了,說是病死的。”水秋娘聲調平的沒一絲情感:“葉貴妃和東陽郡王府確實不好相與,宮裡也不是棲身良地,只是,恐怕這事由不得你。”
“所以請先生過來商量。”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你是個福相,四皇子志向宏大,所慮必多,兒女私情哪裡抵得過他那志向?他娶你無益,這求娶的事大可放心。”
“嗯,”李恬輕輕呼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其實,我不是怕他求娶,是怕他潑皮無賴,仗勢強納,或是……若是他這份心思傳到了外頭,這滿京城還有誰敢娶我?”
“潑皮無賴這一條,倒不用多慮,”水秋娘嘴角噙着絲笑意道:“四皇子自小就是個性子傲的,人品也周正的很,你說的那潑皮無賴的行徑,他做不出來,再說,官家自律甚嚴,從來不在女色上頭留連,也不喜歡別人留連女色,這幾個皇子沒有一個敢在女色上頭放肆的,他又是個有大志向的,哪會犯這個忌諱,惹官家不喜,不過,”水秋娘頓了下,嘆了口氣道:“就怕他這心思被有心人傳到了外頭,這京城裡各種各樣的心思太多,再怕有心人利用了……”
李恬雙手合什抵額,閉着眼睛,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壓下心裡的焦躁,擡頭看着水秋娘道:“我得趕緊訂好親趕緊嫁出去,嫁人前,只能求菩薩保佑,往後,若不是萬不得已,我再不出門。”
“嗯,這樣最好,你也多往好處想想,四皇子這樣的年紀,這情來得快,去的更快,隔個半年幾個月不見,許就沒有這樣的濃情了。”水秋娘寬慰了一句,李恬重重嘆了口氣,如今也只好這麼凡事只往好處想了。
李恬送走水秋娘,站在廊下出了好半天神,這定親的事眼下只能託付給徐夫人,清理清江侯府的事得趕緊才行,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徐夫人,但願清江侯府這事一了,徐夫人能心氣通暢,大病痊癒,從此身康體健。
萊國公府周老太太從孃家東意伯周府出來,閉着眼睛靠在靠枕上,一點點細細琢磨着剛聽到的閒話兒,琢磨了好一會兒,突然睜眼吩咐小丫頭道:“打發個人去清江侯府看看,問問陳夫人可閒着,就說我尋她說話兒。”小丫頭答應一聲,掀簾探頭出去吩咐了,一個婆子領命去了,車伕調轉個方向,趕着車子慢悠悠的往清江侯府過去。
清江侯府正院,陳夫人矜持的站在上房門口接進周老太太客氣道:“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快請進。”
“早就想着過來尋您說說話兒,你也知道,我們府上前一陣子生了不少事兒,一直沒得閒兒,瞧您這氣色越發鮮豔了,真是越來越年青了。”周老太太上下打量着陳夫人,熱情的奉承道,兩人你客氣我寒喧的進屋落了座,真真假假的連訴苦帶炫耀閒扯了好一會兒,周老太太臉上帶出絲神秘八卦笑道:“你們府上……徐夫人好些沒有?”
“說是好多了,能有什麼事兒,不過藉着這病,把洪姨娘打發走罷了。”陳夫人往下撇着嘴角不屑道,周老太太打了個呵呵,往前挪了挪接着道:“我們府上這一陣子不消停吧,你們府上也是,這一陣子這事也夠多的,前兒洪姨娘那事,都是她活該,怪不得別人,一個姨娘,竟越過您管上清江侯府了,這不是不知死活麼?能把一個姨娘慣成這樣,你們府上大爺也真是,你聽說沒有?你瞧瞧我,老糊塗了,這話誰敢傳到您耳朵裡。”
“又傳出什麼話了?”陳夫人聽的心裡跳了跳,這一陣子事是多了些,從洪姨娘被髮賣後,她這心裡就沒怎麼安寧過。
“這話原不該跟你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事,說起來還是洪姨娘惹出來的事,把一個姨娘寵成那樣,外頭都傳着徐夫人是被你們府上大爺趕出去的?”
“哪有這話……這話從哪兒傳出來的?怎麼好好的傳出這話來?”陳夫人憤慨到一半,突然品出絲機會來,忙探頭向周老太太追問道,周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往陳夫人身邊挪了挪神秘道:“雖說是你們府上大爺的閒話,這大爺不過是個繼子,可這繼子也是子,您這做母親的,知道知道也好,這可不是我多嘴。”
“那是那是,您快說。”
“也沒啥大事,”周老太太一會兒吞一會兒吐:“外頭都傳着你們府上大爺把嫡妻連嫡出的女兒趕到城外不管不問,把一個小妾當妻寵着慣着,說你們府……說是你們大爺以妾爲妻、以庶爲嫡,這可都是亂了規矩的大事,說起來,這荒唐子弟哪家沒有?可你們府上大爺這事,這可是亂了根本的大事,這事可是犯了王法的!你可得當心,要是讓他累得丟了爵位……唉喲喲,咱們這樣的人家,要是沒了爵位,那可是塌天的事!這話吧,也不怪人聽了疑惑,你看看,他又沒個嫡子,我聽說從前徐夫人也懷過幾胎,都沒保住?這小妾作耗真真是不得了,你們府上大爺也真是,你說他一個世子,怎麼這麼沒輕沒重?”
周老太太說的痛心疾首,陳夫人卻聽的由驚而喜,滿臉的驚喜幾乎掩飾不住,伸手拉住周老太太,急切的追問道:“唉喲,真是,怎麼傳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跟我們大爺過不去嘛?!這真是,這到底從哪兒傳出來的?還說了什麼沒有?沒說他這樣失德,當不得世子之位?”
“誰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周老太太坐直身子,拍手繼續八卦:“這話傳的可厲害呢,這事擱哪家也容不下,這都亂了綱常了,這失德的事,件件都不是小事!我就倚老賣老多嘴說一句,這事你可真得放心上,爲了子弟荒唐失了爵位的可不是沒有,就不說這個,你們大爺這世子,到現在可還沒有個嫡子呢!這事多大呢!你看看那幾家庶子承爵的,都敗落成什麼樣了?我跟你說,寧遠侯府不提了,林老夫人一死,一眨眼功夫,連根都沒了,那勇國公府上,當年赫赫揚揚,那多威風呢,看看現在,你不知道,如今他們家小娘子,正經嫡出的小娘子,性格品貌兒都沒得挑,滿京城都沒有那麼好的小娘子,可前兒說親,想說給個六品官家,人家都不肯要,你看看這敗落的,這事你聽到就算,可別外頭說去,他家這敗落,不就是爲了庶子承爵?這事,你真得跟你們侯爺說道說道,那大爺沒個嫡子可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