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不大,四人只好在一個小院裡委屈一夜,入夜,徐思靜早早就洗漱歇下了,徐思海趁蔣鴻沐浴,拉着冷明鬆在院子裡坐着說閒話。
夜晚的院落裡,山風吹着林木,涼意森森,院子裡沒有掛燈籠,月亮的清輝寧靜的灑滿院落,照的院子各處清晰又朦朧,徐思海和冷明鬆坐在桂花樹下,滿樹金桂隨風如細雨般落在兩人身上,冷明鬆一粒粒掂起落在身上的金桂,在手指間慢慢捻碎,聞着那似有似無卻濃郁無比的桂花香,聽徐思海東一句西一句的說着心事。
“……大郎,頭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我做夢都想娶的那個人,這婚姻之事關乎一生,我別無所求,就是一心想娶個才貌雙全、不流於俗的佳人。”
“你怎麼知道她不流於俗?”冷明鬆慢吞吞問道,徐思海輕輕笑起來反問道:“你看她是流於俗衆之人麼?”冷明鬆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覺得她們都不是流於世俗之人。”
“那就是了!”徐思海沒留意這個‘她’與‘她們’的分別,激情難抑的輕拍着搖椅扶手道:“我一定要娶她爲妻,不然我寧可不娶!大郎,你不知道,從頭一回見她,我夜裡只要做夢,必定夢到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衝我笑一笑,我就覺得飛到了雲彩中,那份暢快形容不出,唉,大郎,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等你哪天一眼看到了這樣的佳人,你就知道了……”
冷明鬆靠在搖椅背上,慢慢搖着搖椅,怔怔的看着頭頂的桂樹出神,桂樹的陰影打在他臉上,讓他的臉和臉上的神情一樣暈暗難辨。
“你家裡不正給你挑親事呢,定下來沒有?”半晌,冷明鬆輕輕動了動,聲音清冷低落如月光,徐思海話音驟停,呆了片刻咬牙道:“不管他們挑不挑,這親事必得讓我點了頭才行!”
“有人議過她沒有?”冷明鬆轉頭看着徐思海問道,徐思海扶着椅子扶手站起來,煩躁非常的拍打着桂樹,直拍的滿樹桂花落如疾雨,冷明鬆同情的看着他苦笑道:“婚姻乃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也得我肯了才成。”徐思海固執道:“若強逼我,我……我寧可出家爲僧!”
“你,”冷明鬆哭笑不得的扭頭看着徐思海:“既然這樣,那你這心思跟父母親透露過沒有?”
“我若說了,怕與她名聲有損。”徐思海住了手,仰頭望天,呆了好一會兒,突然拍手笑道:“是我糊塗了,也不用直說,可以讓人提一提,也許是我想多了,她那麼好,我阿爹阿孃肯結這門親也說不定,明天一早咱們趕緊啓程回去,我得好好想想尋誰去探這個話!”徐思海興奮的眼睛瑩亮,圍着樹轉了兩圈,跳起來抓住根粗大的桂枝來回晃了兩下,往前躍下來笑道:“我去沐浴洗漱,你也早點睡吧,明兒咱們一早就走!”
“我再坐一會兒。”冷明鬆看着從苦惱而雀躍的徐思海興沖沖推門進了屋,慢慢往後靠回到搖椅背上,好半晌,悠悠嘆了口氣。
“大郎傷懷了?”另一株銀桂下,蔣鴻一身月白短衣褲,從樹後陰影下踱出來,冷明鬆嚇了一跳:“九郎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了,”蔣鴻不緊不慢的踱過來,坐到徐思海方纔坐的搖椅上,慢慢搖了幾下,仰頭看着頭頂的星月桂樹,心事重重的出了神。
“七郎的話,你都聽到了?”冷明鬆試探道,蔣鴻‘嗯’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我也是在庵後的亭子裡纔看出七郎的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俅。”
“嗯,”冷明鬆扭頭仔細看着蔣鴻問道:“九郎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心思?”
“是!”蔣鴻痛快點頭、輕輕拍了下搖椅扶手,鄭重宣佈般道:“我認識她在七郎之前。”冷明鬆忍俊不禁笑出了聲:“早認識晚認識又如何?這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嗯,”蔣鴻蹙了蹙眉道:“我原想着緩緩圖之,看來這事宜快不宜慢,大郎,不是我不肯讓他,一來,這事不便相讓,二來,七郎性子過於直爽,做事不講迂迴策略,只知硬衝,你看看他,在家裡只知和父母頂撞,就是如願娶了……她,焉知不會讓她未進門先落下抱怨?她無父無母無兄弟,往後只能靠夫君相扶相助,七郎這樣的性子,到時候只怕幫的都是倒忙,他護不住她,不合適。”
冷明鬆驚訝的看着蔣鴻,他知道他心細多思,卻沒想到他心細至此,他說的這些,他自己也從來沒想過。
“就是往後出仕爲官,七郎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也要吃很多虧。”蔣鴻轉頭看着冷明鬆笑道:“七郎這樣行事,縱吃虧也有限,樂寧徐家根基深厚,有這棵大樹靠着,只要不出大錯,也沒人動得了他,好在你雖純直,脾氣性子卻溫和。”蔣鴻最後一句話有些晦澀,冷明鬆卻聽的明白,看着蔣鴻感激道:“九郎這話我明白,我不比七郎,冷家全無根基,我於事上要多思多想,當委婉處,萬不可過於梗直得罪了人。”
“又說遠了,”蔣鴻搖着搖椅,笑着轉回剛纔的話題:“林家表妹也和七郎一般,性子直爽,從前若有不恭敬處,大郎且多擔待。”冷明鬆身子僵了下,驚疑不定的看着蔣鴻,蔣鴻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往後仰在搖椅上,伸手接了朵桂花仔細看了看,扔進嘴裡咬着,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道:“我那姑母最愛權貴豪門,稍差一點的人家都入不了她的眼,大表姐攀了東陽郡王府,這個小表妹還不知道要嫁個什麼樣的人家才能稱了她的心意,別說自家兒女,只要沾點親帶點故,她都想讓你攀個高貴門第兒,前兒她也給我提了兩門親,兩家小娘子性情品貌她都沒怎麼放在心上,只看着人家門第兒高貴,幸好家母還不算糊塗,委婉拒了。”
冷明鬆越聽心越涼,好半晌才勉強道:“多謝九郎提點,我不過……不過……”冷明鬆說不下去了,蔣鴻同情的看着他低低勸道:“你是長門嫡長,阿珂那樣的莽撞性子,也做不得宗婦。”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說了。”冷明鬆急急的擺着手,不願意聽蔣鴻再說下去,蔣鴻極輕的嘆了口氣,兩人沉默的坐了好一會兒,蔣鴻扶椅子起來道:“夜深了,回去歇下吧。”
“你先回去吧,這桂花月光都難得,我想多坐一會兒。”冷明鬆聲音低落道,蔣鴻‘嗯’一聲,走出兩步,停下步子,轉身看着仰頭呆望着星空的冷明鬆,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呆站着遲疑了片刻,轉身回去了。
冷明鬆在空曠靜寂的院子裡坐成了一幅剪影,仰頭看着黑栩栩的桂樹和桂樹從中透出的星月,茫茫然似滿腹心思紛亂無比,卻又似心頭空明一無所想,直呆坐到夜深露濃,才慢慢站起來,耷拉着雙臂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皆起了個大早,也沒驚動俞瑤芳等人,悄悄出門趕回城裡了。
午後,林珂被蔣郡王妃打發人接了回去,李恬又盤恆了一天,隔天日昃前後,才別了徐夫人和俞瑤芳,出門上車,悠悠閒閒往城裡趕回去。
車子剛過了那處一邊小山、一邊樹林的狹小處不遠,李恬的車子一邊車輻被什麼撞了下,突然斷裂散開,車輪斜斜歪歪往一邊滑過去,悅娘急忙跳下車,伸手扶住車輪,李恬被重重晃了下,青枝急忙掀簾探頭外看,悅娘仔細看了看輪子,看着青枝道:“讓恬姐兒下來站一站,這車子得釘一釘才能走。”
李恬扶着青枝的手下了車,站在悅娘身邊,愕然看着悅娘手裡拿着的那幾根斷茬整齊的車輻,正要說話,只聽車後一陣馬蹄聲重而急,二十幾名黑衣黑騎簇擁着四皇子秦琨疾衝而來。
悅娘順手將李恬拉到自己背後,握着斷開的車輻,眯眼看着轉眼就衝到面前的黑騎們,幾十名黑騎在離李恬車輛十來步的地方勒馬急停住,四皇子秦琨躍馬而出,衝到車旁,利落的翻身下馬,先到幾近掉下的車輪旁看了看,轉身看着李恬拱了拱手道:“五娘子這車得讓人修一修才能啓程,且到路邊安坐稍等,我這就讓人替你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