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冷明鬆傻了一般直盯着突然衝出來的林珂,直到林珂又奔進去了,這才反應過來,滿臉通紅、慌亂無措的長揖到底,直揖着不敢直身,一迭連聲的不敢,蔣鴻也被林珂這一歉驚了個愕然,恍過神來,見林珂人早進去了,冷明鬆還在長揖不起,連聲不敢,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邊笑邊扶起冷明鬆道:“小妹莽撞了,兄臺真是胸懷寬廣大度知禮之人,在下代小妹再陪個不是。”
“兄臺和令妹都是知禮之人,在下哪擔得起,實在不敢當。”冷明鬆臉上紅暈漸退,僵着脖子側着頭不敢往雅間方向看一眼,蔣鴻打量着他,見他氣質清華,人如美玉,倒生了結交之心,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蔣,單名一個鴻字,字雁回,不知兄臺怎麼稱呼?”
“在下冷明鬆,字守道,得識蔣兄,三生有幸。”
“你也有字了?”
“是,前年中舉後,師長所賜。”
“你也是前年中的舉人!怪不得我看冷兄不同一般,果然果然,在下祖籍淮陽,和冷兄同年中舉,你我算是同年,小妹語出不當,倒讓你我相識,這真是難得的緣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投合,竟相見恨晚起來,蔣鴻正要往雅間讓冷明鬆,想起裡面的可是兩位小娘子,外男自然不便進去,忙笑道:“今日在下陪兩位表妹挑買紙墨,不便邀冷兄同行,冷兄家住何處,明日在下便登門拜訪。”
“不敢當,尚書巷冷宅便是,還是在下明天登門拜訪蔣兄的好,不知蔣兄府上在哪一處?纔剛是令表妹?”
“是,適才失禮的,是在下姑表妹,南寧郡王府的二娘子,其實她性子活潑,爲人極好。”蔣鴻順手替林珂描補了一句,原來她是南寧郡王府的二娘子!冷明鬆目光驟亮又黯淡下來笑道:“南寧郡王妃是蔣兄姑母?說起來,”冷明鬆遲疑了下才接着笑道:“這是高攀了,說起來在下與蔣兄倒是彎了無數彎的親戚,家母堂侄女兒是南寧郡王府世子夫人。”
“怪不得我與冷兄一見如故,原來咱們還是親戚!”蔣鴻驚喜笑道:“我行九,你稱我九郎就是,你行幾?”
“居長。”
“大郎若沒有緊要之事,且等我給兩位表妹垗好紙墨,咱們擇期不如撞日,這就尋處清靜地方,把酒長聊!”蔣鴻興奮道,冷明鬆求之不得,連連點頭答應,最好讓他也幫着挑挑東西。
蔣鴻興沖沖轉進雅間,兩人這麼文皺皺、你客氣我更客氣大半天,李恬早買好東西,拉着林珂從側門溜之大吉了。蔣鴻聽了婆子轉的話,呆站了半晌,滿懷懊悔的退出來,冷明鬆也是一肚子失望,兩人隨便挑了些東西,吩咐送到府上,自去尋地方把酒閒聊。
直到日影西落,兩人才從酒店出來拱手作別,蔣鴻看着冷明鬆上馬走了,轉身一邊悠然往回走,一邊招手叫過小廝空山問道:“打聽出來沒有?”
“沒打聽出什麼特別的事,聽林大爺貼身的小廝鳴柳說,冷家大爺年前曾和李家五娘子議過親,後來沒成。”空山忙答道,蔣鴻眉梢一下子豎起,半晌才一點點落下來,看來珂表妹這是替李家妹妹鳴不平、發怨氣,那冷明鬆有什麼好?他哪配得上李家妹妹,本來就該議不成!
“這門親是誰提的?”蔣鴻緊接着問了一句,
“聽說是冷大郎的外婆丁老太太和寧遠侯府林老夫人議的,也沒議定,就是那麼說過一回,後來說是八字不合,就沒再往下議。”
“嗯。”蔣鴻舒了口氣,順手從荷包掂了塊碎銀子扔給空山:“差使辦的不錯!”空山喜不自盡的接過銀子笑道:“這點差使都辦不好,哪還有臉侍候爺!”
冷明鬆在冷府門口下了馬,將繮繩扔給小廝,揹着手,肩膀微微往下耷拉着,帶着幾絲隱隱約約的寥落進了正堂。
冷老爺冷清泉和丁太太都在,丁太太仔細打量着兒子關切道:“你打發人回來說遇到了好友,不回來吃午飯了,遇到的哪家郎君?”冷老爺也愛憐滿眼的看着兒子。
“是淮陽蔣家的蔣鴻蔣九郎,也是偶遇。”冷明鬆接過茶抿了一口,彷彿不怎麼願意說,丁太太卻滿臉欣喜驚訝道:“淮陽蔣家?是蔣尚書家小衙內?倒和你投了契?”
“不是,九郎出自蔣家三房,和南寧郡王妃同出一支,是蔣郡王妃的孃家侄子。”
丁太太臉色的驚喜一時凝住了,冷老爺彷彿想起什麼,看着兒子問道:“聽說前歲蔣家也出了個少年舉子,中舉那年不過十七歲,就是這位蔣小郎君?”
“是他。”
“他的文章我看過,文筆老練,極有見地,好好好,往後你和他可要多多往來,相互習學習學!”冷老爺高興的捻着鬍鬚,笑的眼睛眯在一處,冷明鬆擡頭看了父親一眼,低頭道:“九郎已經拜在徐學士門下習學經文制藝,哪有空和兒子多往來。”
“徐學士?徐緒文?”冷老爺反應極快,見兒子垂了垂頭,呆了半晌輕輕嘆息道:“徐學士經文制藝當世一絕,能拜在他門下,看來明年這位蔣小郎君必能名列前矛。”
“既然這麼好,不如讓鬆哥兒也跟徐學士學一學去,咱們鬆哥兒這樣的,哪個先生不喜歡?!”丁太太笑道,冷老爺看了太太一眼,斟酌着字句委婉解釋道:“樂寧徐家以清貴不俗聞名,徐學士父親曾任翰林學士承旨,做過皇子先生,連官家也曾聽他講過經,徐學士經文制藝深得其父真傳,那脾氣也是真正的徐家脾氣,最是目無下塵,如今只任了秘閣直學士,專管修書,連差使都不願意領,這些年,想拜到他門下的人極多,能得他青眼的極少。”
“聽蔣九郎說,因他姑母蔣郡王妃和徐學士胞妹徐夫人交情極好,徐學士極疼這位胞妹,他是得了徐夫人之力,才得拜在徐學士門下。”冷明鬆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解釋道。
冷老爺看得出兒子的心思,也輕輕嘆了口氣,丁太太怔怔的看着兒子,突兀的說道:“是清江侯府的徐夫人?我遇到她兩回,她過來和我說話,直說李家五娘子的好,說她心裡有兩個女兒,一個是自己生的那個,一個就是這位李五娘……”
“阿孃,李家五娘子清華不似凡人,兒子配不上她,您別再提這事!”冷明鬆飛快而斷然的堵回了丁太太的話,丁太太被兒子堵的‘呃’了一聲,不敢再往下說。冷明鬆站起來拱手道:“兒子回去唸書了。”
“你中午吃了酒,回去歇下吧,別念書了。”丁太太急忙站起來交待道,冷明鬆‘嗯’了一聲,已經轉身走了,丁太太扭着手站在廳堂正中,眼瞅着兒子直到看不見了,纔回頭看着丈夫道:“老爺,能不能想想法子?咱們鬆哥兒這樣的,哪個先生都得喜歡,你看?李家這門親?”
“鬆兒都說了,這事就別再提了,你安安心,讓我好好想想。”冷老爺溫和的寬解着妻子,丁太太愁眉緊擰的嘆了口氣,她如何安得下心來?她的寶貝兒子就是她的全部,別說這樣的大事,就是少吃一口飯,都夠她愁上一整天的!
勇國公府青桐院,傍晚,熊嬤嬤引了兩個穿戴講究的婆子進來笑稟道:“五娘子,蔣家七娘子打發人送墨來了。”李恬忙請進,兩個婆子進來磕了頭,起來又福了福笑道:“這兩箱子都是我們七娘子往年收的舊墨,五娘子看看合不合用,若合用,就是我們七娘子的福份了。”
李恬笑應了,命瓔珞拿上等封兒賞了兩個婆子和擡墨進來的粗使婆子,兩個婆子謝了賞退出,瓔珞和青枝拆了封條,打開箱子,熊嬤嬤先探頭仔細看了一遍,這纔拿了只匣子出來打開,只見裡面整整齊齊排着十條包着棉紙的墨錠,墨錠上放着張紙,一看就是剛剛寫就的,上面寫着墨的名稱,存放的年頭,古雅的舊紙託着新墨,隱隱還有股淡淡的墨香味,字寫的圓熟端正,端的是漂亮非常。
熊嬤嬤連連讚歎,將匣子連紙條放到李恬面前,轉身又連開了幾匣,匣匣都是如此,瓔珞和青枝開了另外一個箱子,另一隻箱子裡除了墨,還有半箱子已經裁好的各色古舊紙箋,一樣是每個匣子裡放着紙條,寫明宣紙名稱,是生是熟和存放年頭,兩大箱子,除了墨錠和作標註的紙箋,沒有任何不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