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銳梗着脖子,一句接一句,又急又硬的頂着長安侯,直頂的不光蔣鴻,連諸將也覺出了詭異,蔣鴻心裡疑惑不已,這祝家父子打的什麼主意?到底要幹什麼?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祝明銳頂出個以下犯上被關起來!蔣鴻尋到話空,往前半步衝長安侯拱了拱手,截過祝明銳的話道:“副帥,下官以爲,大軍緩行以利隨時應戰,這是副帥想的周到,也是兵法正理,可祝統領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下官以爲,不如大軍緩行,下官和祝統領率一軍先於大軍探看情況,這樣也能首尾呼應,副帥您看呢?”
長安侯不由自主的暗暗舒了口氣,他一點也沒想到一向精明的兒子竟這麼不會演戲,這一場戲演的如此生硬激動,若不是蔣鴻插進這話,簡直收不了場了!長安侯一陣心酸,兒子到底還小,以後還得……算了,也沒有以後了!
長安侯心裡酸楚,面上卻是一團怒氣,怒目圓瞪,指着祝明銳怒呵道:“你既覺得你比北庭人能戰,那好,本帥就成全你!你將五千人爲前鋒,若遇敵後退半步,斬無赦!”祝明銳後背筆直,雙目直直的盯着父親看了片刻,搭手舉到眉下,似揖似拜竟一彎到底,蔣鴻看的心裡一愣,正要再開口強調要和祝明銳同行,長安侯卻先於他吩咐道:“蔣統領要去,那你就隨他去吧!”一句話聽的蔣鴻心裡一陣怪異之極的感覺,看看直直盯着祝明銳的長安侯,再看看彆扭的扭着脖子,僵着身子不看長安侯的祝明銳,心裡的怪異之感更濃烈了,等出發後,得好好探探祝明銳的話,這中間必有大古怪!
祝明銳挑了五千精銳,和蔣鴻一起脫出大軍,往黑水河方向急行軍趕去。
黑水河畔一處地勢略高的山堆上,壽王被武思慎帶人團團圍護在中間,姜先生騎在馬上,緊挨壽王,面色凝重的看着不遠處已經殺成一團的已部和北庭人,轉頭看了神情輕鬆的壽王道:“旺丹來的倒快。”
“嗯,能一統北庭,自然不是笨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吃這塊肥肉,當然是揚長避短,行動越快越好,若能迅雷不及掩耳,縱有埋伏也奈何不了他了。”壽王語調平和隨意,武思慎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大爺這份泰山崩面前而不動的氣度當真難得。
“北庭人戰力不弱。”姜先生看了一會兒評價道:“比當年官家那時候不差什麼了,王爺,天落黑前援軍若不到,就讓武統領護着您先撤回去,我留在這裡就行。”
“嗯。”壽王似應非應的‘嗯’了一聲,目光越過人肉翻飛的戰場,往北安城方向遠目眺望,武思慎一邊關注着前面的戰事,一邊豎耳聽着兩人的對話,也順着壽王的目光往北安城方向望過去。
遠遠的,一騎輕騎疾射而來,直直的扎入戰場,速度幾乎沒怎麼減慢,衝着壽王方向筆直的扎過來,遠遠望去,如同一支離弦之箭穿過水麪,人如水一般往兩邊涌退,武思慎全身一下子繃直了,下意識的摘下那把陌刀,從喉嚨裡低吼了一聲,圍在壽王最外圍的護衛齊齊摘下陌刀,斜斜輕擡,只等那人近了,揮刀而出。
如箭般的輕騎穿陣而出,站在最前面的褚二先認了出來,忍不住一聲驚喜之極的大叫:“是悅娘!是悅娘!”
武思慎一口氣鬆下來,後背頓時涌出一層冷汗,握着陌刀的手裡也汗浸浸一片,沒想到這位王悅娘有如此本領,從前自己真是太小看她了,自己從前竟敢當着她的面殺馬,若是她當時出了手……武思慎頭皮一陣發麻,那自己這會兒真是早死早託生了!武思慎後怕之餘,卻又被悅娘瀟灑之極的穿陣而過激起滿腔熱血,恨不能自己也衝下去來回殺上幾趟!
壽王緊緊擰着繮繩的手一下子鬆了,眉毛高揚急命令道:“武思慎,出戰吧。”
“王爺!”姜先生急忙想阻止,壽王擡手止住他笑道:“蔣九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怎麼做,旺丹還不知道我援軍已到,就是要打他個措不及防!出戰!”一聲令下,武思慎興奮的雙眼瑩亮放光,手指來回張了幾下,輕輕握住陌刀柄,握緊又鬆開,輕輕挪了挪,又握緊,穩穩的抽出陌刀,斜垂在馬下,一隻手輕抖繮繩越隊而出,一馬當先,率領這支新創的陌刀隊整齊沉默的往撕殺激烈的戰場衝去。姜先生急令人搖旗指揮中路軍後撤。
離陣一射之地,武思慎居中,手持陌刀的精壯武士齊齊擡起陌刀,刀起時已衝入陣中,陌刀齊落,如同一把巨大無比的利斧斬入陣中,血與肉激飛而起,陌刀隊伍變換,以武思慎爲中心,轉動着往前推進,刀起刀落,如同一把巨大的絞肉機械。
悅娘站在褚二身邊,眼睛瞪的溜圓看着陌刀下的血肉橫飛,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家姑娘出錢出力打這陌刀時,知道這玩意兒這麼可怕麼?褚二嘴巴張的合不上,這刀陣太可怕了!
壽王滿意的看着殘酷絞殺着橫在他們面前一切的陌刀隊,和姜先生笑道:“果然威力非同凡想,也算沒有讓老五把媳婦嫁妝都拿出來的這份苦心白費了。”姜先生強忍着心裡的翻騰噁心,想答話卻說不出話來,急忙顫抖着手摸出瓶蘇合香酒,仰頭灌了幾口,這才連透了幾口氣道:“怪不得祖宗要把這陌刀封存,實在是……”姜先生話沒說完,壽王微眯眼睛看着戰場道:“封存是因爲這陌刀太花銀子,這一刀一人一刀,所費不菲,就這些吧,多了朝廷可養不起。”
姜先生用力捶着胸口,焦急的遠眺了眼悅娘過來的方向,忙示意親衛叫過悅娘問道:“蔣雁迴帶了多少人?到哪兒了?”
“五千人,不是蔣九爺帶的,是祝統領帶的,蔣九爺哪會帶兵?他能騎得動馬就不錯了,就在那個地方,那裡,噢,擋住了,那個那個,那塊禿不拉幾的草地後面,後面好象有點窪……”悅娘問一答十,姜先生只好截下她的話問道:“蔣雁回讓你過來有什麼話沒有?”
“沒有!蔣九爺就說讓我從陣中衝過來,告訴大帥祝統領帶着五千精兵到了,說他已經傳信後軍,說後軍和他們落的有點路,得六七個時辰後才能趕到。”悅娘不時扭頭看一眼殺的如同修羅場的戰場,一邊隨口答着姜先生的話,姜先生邊聽邊滿眼敬佩的看着壽王,壽王卻看着悅娘笑道:“你跟在我身邊吧,別往戰場上去了,萬一有個閃失,我跟你家王爺、王妃不好交待。”
“我沒打算去,”悅娘很有幾分煩惱的揮了揮手:“剛纔我過來也沒殺人,最多砍掉幾個胳膊腿什麼的,沒殺人,真殺了人,回去秋娘又得讓我念這個經那個咒的,算了算了,不殺就不殺吧。”壽王聽的高挑眉梢,不知道是笑好還是不笑好,姜先生極其無語的看着悅娘,也不知道晉寧郡王妃從哪兒找了這麼個人!
被陌刀隊的兇殘殺的潰退的旺丹部又被祝明銳所率五千精銳突出截殺,這一戰直殺到日薄西山才兩相退回。回到營地,殺的血人一般的祝明銳看到同樣血人一樣的祖父祝老侯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剛叫出一句‘翁翁’,眼淚奪眶而出。
直到後半夜,得了祝明銳的報信,一夜急行的長安侯大軍繞道在壽王軍後遠遠駐定,長安侯急急忙忙趕到壽王營地,護衛在帳蓬前攔下長安侯,說壽王已經歇下了,吩咐了不許打擾,長安侯看了眼彷彿透着幾絲微光的帳蓬,垂手恭敬退下,跟着遠遠綴在後面的祝明銳往父親祝老侯爺的帳蓬趕去。
祝老侯爺花白的頭髮顯的有些蓬亂,盤膝坐在帳蓬中間的狼皮褥子上,從長安侯掀簾而進起,就目不轉睛的看着他,長安侯頭頸低垂不敢擡,進帳蓬就雙膝跪地,膝行到狼皮褥子前,重重磕了幾個頭。
“唉!”祝老侯爺長長嘆了口氣:“銳兒都跟我說了,你糊塗啊!”祝老侯爺重重拍着腿:“糊塗啊!官家那樣的人……哪還有官家那樣的人?大爺也不是當年的官家,當年的官家只能孤注一擲……算了算了,不說了,你能爲了祝家舍已舍子,也算……”祝老侯爺眼窩裡滑出顆混濁的淚珠,好一會兒才接着道:“銳兒……好!可你!”
“阿爹。”長安侯悔恨不已的叫了一聲,祝老侯爺痛徹心骨的一下下拍着腿:“大爺沒見你,你明早……就請戰吧,大爺若準了,你就……一戰成仁……成仁吧……”祝老侯爺手不停的揮着:“去吧,回去歇着,去吧,你放心,都放心……”長安侯貪戀的看着父親,好一會兒才輕輕的應了一聲,輕輕起身,慢慢轉身出了帳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