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屏風後,我覺得大嫂一直留神聽你們說話,而且,我和大嫂閒話聊天中,大嫂說過一句‘溫國公府到底百年之家,積慶有餘,武思慎看來是個出息的,溫國公府到底後繼有人’,我記得你說過,武思慎的事知道的人極少,大嫂這個知道必定是從大哥那兒知道的,而且,”李恬停了停,看着五皇子低聲道:“她既這麼跟我說,必是斷定了我也知道。”
五皇子眼眶縮了縮,臉色微變,怔怔的看着李恬,好一會兒沒說話,李恬歪頭看着他,抿嘴笑道:“大嫂能這樣隨和不見外,也是沒把我當外人,這樣我往後就能多去幾趟了。”五皇子看着李恬,神情漸漸放鬆,輕輕吁了口氣,又是驚歎又是悵然,說不清什麼況味的連嘆了幾口氣,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七月中,泥水汗水淋漓的信使橫衝直撞穿過京城鬧市,傳進了北安城失陷遭劫的消息。
北城衛州門外不遠的一輛靛藍格子馬車簾子半掀,四皇子端坐在車內,看着自北而來的信使由遠及近再衝進城門,四皇子側後,葉樹盛輕聲道:“第三撥了。”
“嗯。”四皇子聲音裡透出幾分滿意:“長安侯用心了,回去吧,你吩咐下去,聲勢越大越好。”
“是!”葉樹盛重重答應一聲,眼睛閃亮,看起來很是興奮:“北安城遭劫,這是上百年沒有過的恥辱,這一戰就只能大勝了。”四皇子望着遙遠的北方,眼睛微微眯了眯,輕輕笑了一聲沒說話,伸手放下了簾子,葉樹盛忙吩咐啓程回去。
五皇子後背帶着汗漬,在刑部門口跳下馬,扔手將鞭子扔給小廝,急衝衝進了衙門,大步溜星往壽王辦公的小院奔去。
壽王正神態安然的和姜先生說着話,見五皇子衝進來,姜先生忙站起來見禮,壽王也起身微笑道:“怎麼趕這麼急?”
“北安城失守的事,大哥聽說沒有?”五皇子人急話急,姜先生忙倒了杯清茶遞過來,五皇子接過卻沒喝,只顧着急的盯着壽王,壽王神情淡然:““聽說了。”
“這一眨眼功夫,就滿城風雨了,半路上聽說太學還有人起鬨鬧事,要上萬言書請戰,說什麼必要滅盡北庭諸部,這信兒怎麼會傳這麼快?中間必有人做了手腳,怎麼辦?”五皇子仰頭喝了茶,看着壽王着急道,壽王和姜先生對視了一眼,姜先生接過杯子又替五皇子倒了杯茶,連遞給他邊笑道:“五爺稍安匆躁,大爺已經知道了,我正和大爺商量這事,五爺來的正好。”
五皇子聽說,臉上的焦躁稍減,欠身坐下,壽王也坐了,抖開摺扇不緊不慢的搖着道:“無非是要把這一戰逼成不得不滅掉北庭,要一個完勝罷了。”
“北庭居無定所,隨水草而居,把他們打跑容易,可要是滅掉北庭十七族,這不是笑話麼?”五皇子扇子扇的啪啪響,姜先生微笑道:“我剛和大爺在商量,滅掉北庭倒不必,只要能打散巴林諸部,捉了旺丹就是完勝了。”五皇子聽的眉頭緊皺,捉旺丹就那麼容易?
“就是沒有這事,我也是這麼打算的,這一趟北征從去年就開始準備,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若不能打散巴林部,殺了旺丹,大軍回撤後不過幾年,旺丹就能緩過氣,重新稱霸北庭,擾亂邊境。”壽王語氣沉穩,姜先生接道:“北安城失守鬧到如此民意光洶洶,於大勝後的民心收攏會有大好處。”
五皇子眉頭漸舒,心裡卻糾結沉重依舊,如此情形,若能大勝當然有絕大益處,可要打散巴林部,殺了旺丹,哪有那麼容易?
傍晚,大學士徐緒文沉着臉,在禮部尚書徐緒翰府門前下了馬,大步直往書房院子過去,幕僚楊先生急忙迎出來,徐學士掃了眼坐了滿堂的官員,這纔回了楊先生的禮,往書房方向擡了擡下巴道:“二哥忙着?”
“是,袁先生交待過,說都是要緊的事,除非上諭,否則不得打擾。”楊先生忙笑回道,徐學士悶悶‘哼’了一聲,跟着楊先生進了旁邊的花廳,耐着性子抿茶等待。
一直等到天黑透了,纔看到袁先生送幾位官員出來,楊先生急忙奔出去稟了徐學士等候多年的事,袁先生驚訝之餘,忙親自到花廳請了徐學士進去。
徐尚書正滿臉倦色、半閉着眼睛靠在榻上養神,見徐學士進來,也不多客氣,只欠了欠身子道:“怎麼這麼晚過來?有急事?”
“嗯。”徐學士點了點頭,直截了當道:“翁先生帶志宏去了北安城,這事我跟你說過一回。”徐尚書聽提到北安城,臉上的倦色一掃而光,挺直上身直視着徐學士點了點頭,徐學士煩躁非常的接着道:“我已經有近一個月沒收到翁先生的平安信了,前一封信,他說事情未了,他們還要在北安城盤恆一陣子,算着日子,正好和北安城失守合上,我心裡不安得很,只怕他們還在北安城,或是……”徐學士驟然止住,沒敢再說下去,。
徐尚書眉頭一點點擰起,細問了幾句書信來往的日期,眉頭擰的更緊了,好一會兒纔看着徐學士問道:“那你的意思?”
“得讓人去找找。”徐學士答的乾脆:“翁先生不容有失,志宏更不容有失,得讓人去北安城尋一尋。”徐尚書慢慢往後靠在靠枕上,手指一下下輕敲着榻幾,細想了好一會兒纔開口問道:“有合適的人了?你府上的還是清江侯的?”
“我想着,派個管事或是長隨不行,北安城一帶必定極不太平,只怕他們靠近不了,就是能靠近,萬一翁先生和志宏還困在北安城內,要帶出來更不容易,我的意思,想請幾位江湖高手走一趟。”徐學士解釋道,徐尚書緩緩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道:“這事用徐氏一族的名義不妥。”徐尚書停住話看着徐學士,徐學士一時沒反應過來,徐尚書看着門口低低道:“北安城失守的信兒一天裡傳遍京城,太學學生羣情激憤,茶樓酒店議論紛紛,這中間誰知道都有誰的推手,京城這樣,北安城那邊,只怕更不太平,徐家請江湖豪客走北安城,就怕引人注意,讓人想的太多,不能用徐氏一族的名義,不妥!”
徐學士恍然明白,忙點頭道:“無妨,我早年遊歷各處,也結交了不少江湖朋友,就用我自己的名義請他們走動一趟。”
“那就好,”徐尚書舒了口氣:“銀子我這兒有,讓人來支就是。”
“我這兒還有銀子,若不夠再尋二哥。”徐學士遲疑了下,接着道:“還有小妹那邊,志宏在北安城的事我一直沒告訴她,小妹心地純良,人卻不笨,怕她聯想到洪氏賤人賣到北邊的事,一時想多了,又悶出病來,可如今志宏或許困在北安城,若清江侯府一無所知,怕不合適。”
“嗯,”徐尚書沉吟片刻,擡頭看着徐學士微笑道:“瑤瑤是個好孩子,這兩年行事越來越有章程,十足我們徐家人的樣子,跟她說說,小妹那邊就不用咱們操心了,還有。”徐尚書臉上的笑意更盛:“瑤瑤跟晉安郡王妃交好,不如讓她求一求晉安郡王妃,往壽王處託個話,請壽王也幫忙留心一二翁先生和志宏的行蹤。”
“請壽王幫忙留心?”徐學士驚訝的看着兄長,徐尚書微眯的眼睛裡帶着笑意:“不管尋到尋不到,只要留心了,這人情咱們就欠下了,欠了人情,往後來往的餘地也就多了。”徐學士眉間驟擰又鬆開,輕笑了一聲,眼睛閃亮的看着徐尚書低低道:“不瞞二哥說,這幾位爺,我就覺得大爺最有王者之風。”徐尚書豎指脣前,目光銳利的示意徐學士,徐學士哈哈笑了幾聲,站起來拱手道:“我這就去趟清江侯府,我昨天收了幾罈子好酒,本想給二哥送兩壇過來,看二哥忙成這樣,只怕沒空兒喝酒……”
“誰說我沒空?趁早給我送過來!”徐尚書截斷徐學士的話道,徐學士哈哈笑應了,拱手告辭。
晉安郡王府正院,五皇子面色沉落:“這麼多年,大哥和老四之間,你來我往的明槍暗箭多不可數,可這次,”五皇子沉沉嘆了口氣:“若沒有阿爹默許,長安侯再大的膽子,也斷不敢這樣大張旗鼓的報進北安城失守的信兒,再說,北安城失守,原本就極令人生疑。”
“武思慎信中說過這事?”李恬打斷他問了一句,五皇子頭點到一半又搖了下:“他信中哪敢說這事,再說,他不過一個將尉,就是有這樣的事兒,也輪不到他知道,他只是覺得有諸多可疑處,信裡隱隱點了點。”李恬點了點頭,五皇子嘆了口氣道:“阿爹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覺得,官家到底有沒有屬意的繼承人?”猶豫了片刻,李恬看着五皇子低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