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尹大睜着眼睛,看着如同滾水般沸騰起來的御街直咽口水,郭推官滿頭熱汗,和洪先生後背貼後背擠在高臺上,緊握着拳頭,手裡的彩旗早被汗水溼透了,洪先生一顆心提到喉嚨口,緊張的四下張望,嘴裡不停的念着佛,這虧得大爺早就交待過,京府提前兩三天就準備下了,可看這會兒的情形,從侯府尹到臺子下的衙役,都覺得不管是預想還是實際準備,都遠遠不夠,這京城的花癡太多太兇猛!
晉安郡王府臺下的僕從早就汗透衣背,原本準備的一道人牆現在已經成了三道,外頭還有殿前三衙和府衙的衙役,那十幾大筐絹花、抹額也不知道哪兒去了,反正誰也顧不上了,大家只能先顧着臺子,無論如何不能擠斷了臺子,驚了臺上的貴人們。
徐夫人哪還敢往臺前靠,揪着李靜好不停的唸佛:“……阿彌陀佛,可千萬別擠傷了人,五爺不過吹首曲子,怎麼就擠成這樣了?”李靜好示意樂四奶奶扶着徐夫人,轉頭看着笑盈盈看着臺下的李恬皺眉道:“這誰出的主意?你看看,這成什麼了?”
“我的主意。”李恬往姑母身邊靠了靠,輕聲應了一句,李靜好後面的責備衝到喉嚨口只好再硬嚥回去:“你……這主意,這也真是,虧五爺好脾氣。”
晉安郡王府旁邊的韓王府臺子上,一羣小娘子不管不顧的從臺子上伸出半邊身子,一邊懊悔着當初該到晉安郡王府臺子去,一邊努力想看清楚吹曲娛親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臺子另一邊,三皇子抿着酒,又是驚又是嘆又是感慨的看着隔壁的五皇子和御街洶涌的人羣,老五這一曲之後,那把椅子就與他再無緣份了。
對面的壽王府臺子上,大皇子捏着杯茶站在陰影中,臉上說不出什麼表情的看着沸騰的御街,幕僚姜先生站在旁邊,用摺扇點着對面臺子上一曲將終的五皇子,笑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也就五爺有這本事,這一支曲子,可謂面面俱到,這真是大爺的福氣,五爺龍子鳳孫,真是難得之極。”
“嗯,”大皇子似嘆似憐:“老五是個極要面子的……唉。”大皇子的話只說了一半,長長嘆了口氣,餘下的話沒再往下說,姜先生往後退了半步,停了一會兒才低聲道:“五爺有大智慧。”
旁邊建安郡王府熱鬧的歌舞早就停了,對面吹曲娛親的五爺是整個京城唯一的焦點,這會兒就是天女下凡也沒人看了。四皇子冷的象塊冰,陰陰的盯着對面一襲白衣,眼簾半垂,只顧專心吹曲的五皇子,葉樹盛呆呆的看着五皇子,不知道報以什麼表情、說什麼話才合適,龍子鳳孫象歌伎舞女一樣當衆演奏,這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了。
東陽郡王府臺子正中,孫老夫人慢慢轉着手裡的佛珠,五味雜陳的看着對面晉安郡王府臺子,這樣出身、人品、手段、心計俱全的助力,竟然站在了四哥兒對面。
離宣德樓稍遠,過了各王公之家燈棚的幾家沿街酒店二樓,個個窗戶都擠滿了伸長的脖子,努力探頭張目,冀萬一之望想看一眼那位正娛親娛衆的京城第一美男,二樓稍偏的一間雅間裡,清江侯世子俞盛世已經喝的臉色通紅,雙手撐着窗臺從窗外縮回身子,揮着手叫道:“這有什麼看頭?明年我請大家進燈棚去看!”
“怎麼着?明年有清江侯府搭燈棚的地方了?”“俞大爺要飛黃騰達了?”擠在窗戶伸頭往外張望的衆人回身接話鬨笑道,俞盛世甩了把衣襟坐回到桌旁,自己給自己斟了杯酒,神秘中透着不屑斜了眼衆人,一臉得意的‘哼’了一聲,眯縫着捏着杯子顧自口起酒來。
站在窗戶一角的萊國公府丁二爺丁金經瞄着俞盛世,眉頭蹙了幾蹙,也回到桌邊坐到俞盛世旁邊,提壺給他又斟了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舉杯敬了俞盛世一杯才笑道:“俞大爺這燈棚可不能少了我。”俞盛世斜着眼上下將丁金經上下打量了一遍,嘿嘿笑了幾聲,竟沒象平時那樣隨口就應,丁金經心裡‘咯噔’一聲,眼裡閃過絲亮光,臉上笑容親熱而濃厚,殷勤非常的又給俞盛世滿上酒,舉杯敬道:“我再敬俞大爺一杯,說實話,滿京城這些人,我就看俞大爺是個能福氣有本事的。”
“丁二爺過獎過獎了!”俞盛世最喜人誇,心眼不多,在丁金經有心奉承下,不一會兒,就興奮的滿臉放紅光,咬着丁金經的耳朵,將那件徐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自己也時時提醒不可多言的好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丁金經:“……我告訴你,這事不能跟外人說,雖說不能跟人說,可你不是外人,不是不是外人,我是說你是個妥當人,我只告訴你,你聽了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就是父母妻子也不行,你聽到沒有?”
丁金經不停的點頭保證,俞盛世滿腹的興奮歡喜總算找到了可訴說之人,這會兒就是丁金經不聽,他也得非拉着他說完不可:“我告訴你,明年!我帶你進燈棚!除了那位爺,那是皇子,咱們比不得,除了那幾位爺,就數咱們的燈棚了!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你肯定不知道,你知道吧?我告訴你,臨川侯府你知道吧?姜家!姜家你知道吧?就是姜貴妃孃家!官家最寵的姜貴妃,專房獨寵十幾年的姜貴妃,孃家!姜大爺!臨川侯世子!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只要我一點頭,那就是我女婿了!”
俞盛世噴了丁金經一臉口水,搖晃着暈的不知東西的腦袋,手指緊緊按在自己嘴脣上,一臉緊張的左右不停的轉着頭。
丁金經聽的愕然,見諸人從窗口陸續轉回來,眼珠轉了轉,伸手半扶半抱起俞盛世,和衆人笑道:“俞大爺醉了,我送他回去。”說完,又俯在俞盛世耳邊低聲道:“這兒沒意思,咱們去紅翠樓好好樂一樂去,我請客。”俞盛世一聽紅翠樓兩眼放光,不停的點着頭,任由丁金經扶下了樓。
從紅翠樓出來已經是第二天了,丁金經將俞盛世送到清江侯府門口,看着他進了府門,才放下簾子,想着俞盛世的話想的出了神,去年他好不容易知道李孝祖怎麼進的樓店務,想借着李孝祖搭上東陽郡王府和四爺,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李家娘子竟指給了五爺,還沒搭好的路就這麼夭折了。
丁金經袖着手往後靠到車廂板上,姚相公想和姜家議親,姜大爺卻想娶俞大娘子,丁金經眯起三角眼,官家沒立太子,可這幾位爺,他只看好四爺,四爺背後有東陽郡王府,有姚相,有祝家,這半個朝廷,不,大半個朝廷都是四爺的了,別的爺……丁金經嘴角一路往下扯,他們憑什麼跟四爺爭?丁金經輕輕呼了口氣,看樣子那籤還真準,今年他真要時來運轉了,這一開年,就得了這樣要緊的好信兒!
“去東陽郡王府!”丁金經突然用力踢了踢車門,中氣十足的吩咐道。
節日的歡慶熱鬧從帝國的中央向邊陲漫延,遠離京城的上京道北安府的喜慶華燈與京城不可同日而語,就是十五這天,宵禁也不過晚了一個多時辰而已,武思慎和幾位同僚從北安府最大的酒店得勝樓出來,披上鬥蓬,跺了跺腳下的冰渣,深吸了幾口凌利的寒氣,只覺得神清氣爽,酒氣一下子散了不少。
一羣人上了馬,抖動繮繩往城北營地回去,剛轉過巷口,一個焦急尖利的聲音傳過來:“……我不是犯夜!我家有急病人!京城都沒有犯夜之說,北安府憑什麼說宵禁就宵禁!放開我!我告訴你,我是侯府大衙內,清江侯府!我有路引!”
久違的京城口音吸引了武思慎的注意,再聽到清江侯府,武思慎突然勒住了馬頭,他衝在最前,這一急勒馬,後面緊跟着急停,一陣馬嘶人吼,武思慎已經勒轉馬頭,衝到幾個查夜的兵卒前,領頭的兵卒忙上前見禮,武思慎跳下馬,走到被兩個兵卒反扭着胳膊的一個穿着極厚的粗布面狼皮鬥蓬,面容黑瘦的少年面前,仔細打量着他,少年看着他,焦急萬分的請求道:“這位將軍,我是清江侯府大衙內俞志宏,和先生遊學至此,先生病的重,得趕緊請大夫,不然怕熬不過去,我有路引,就在懷裡,請將軍明查。”
清江侯府,姓俞,武思慎呆了片刻,擡手示意兵卒放人,看着俞志宏皺眉問道:“清江侯俞府?你父親是清江侯?母親姓什麼?可還有兄弟姐妹?”
“謝將軍。”俞志宏問一答十:“清江侯是在下祖父,在下父親俞諱盛世,是清江侯世子,母親姓徐,是徐諱緒文學士胞妹,就是教出三鼎甲的徐學士,在下還有一姐一妹一弟。”
前天昨天回老家了,一來無網,二來,一場接一場,從早到晚都是人,這就是多年不回家的結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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