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閣越來越熱鬧,或賞雪或會文或湊熱鬧的人羣分成幾大團十幾小團,有文才有志向的圍在四皇子周圍會文展才,拂不過面子不得不來,卻已不用展才或爲人謹慎的,散散的散在對着梅林的窗前,三三兩兩,似成團卻不成團,再有就是姚十四爺這樣的,或是真正只會玩樂、或是打着玩樂幌子的,則圍着五皇子談吃說喝評美人。
姚十四有點人來瘋,從京城名伎說到各家小妾,竟又扯上了京城貴女,姜正源忙制止道:“打住打住,這可說不得!”姚十四忙住了嘴,他再胡鬧不成器,也知道哪些女子能輕薄,哪些女子只能敬着。
“咦!”姚十四突然重重拍了下大腿,指着五皇子道:“正要問你,差點又忘了,聽說你媳婦兒待下人苛刻的厲害,她那麼多嫁妝,京城頭一份!有的是銀子,說待下人苛刻,這說不過去,反正我是不信,你回去得好好查查這事,指定是哪個刁奴造謠生事,照我說,查出來乾脆一頓板子打死!”
明遠閣說大也不大,姚十四聲音又響,剛說到五皇子媳婦兒待下人苛刻的話,屋裡的氣氛就驟然一滯,高談闊論嘎然而止了瞬間,一個個再裝着若無其事繼續說話,那聲音已較方纔低了不知道多少,誰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別人又在說什麼,都側耳凝神聽着姚十四和五皇子的動靜,姚十四卻渾然不覺,說着一頓板子打死,錯着牙用摺扇將高几拍的啪啪響。
蔣鴻臉色蒼白,緊盯着五皇子,一隻手在袖子裡緊攥成拳頭,另一隻捏着摺扇的手指甲發白,徐思海滿眼怒氣的盯着姚十四,低低的不知道罵了句什麼,蔣鴻用力推着徐思海轉向窗外,閉着眼睛調了幾口氣息,面色漸恢復如常。
四皇子臉色一點點往下沉,目光陰冷的斜着姚十四,葉樹盛臉色慘白,死盯着姚十四,只恨不能伸手先捂住他那張臭嘴,再狠狠抽他幾個大嘴巴子!他怎麼攤了這麼個就會闖禍的小舅子!
五皇子怒氣衝衝:“這話聽誰說的?我們府上怎麼待下人苛刻了?我明白得很,這不是說王妃,這是說我呢!你這話聽誰說的?”
姚十四沒想到幾句話招出五皇子這麼大的怒氣,他是個沒急智的,竟有些手足無措,忙擺手解釋道:“不是說你,真不是說你!我前兒聽我們府上的清客閒磕牙說到這個,我就是好心提醒提醒你,你別發脾氣啊,你看你!”姚十四求援的看着姜正源,姜正源哭笑不得,這叫提醒?打臉還差不多!
“十四郎慣會信口開河,我怎麼沒聽說過這話?你們誰聽說過?五爺別理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姜正源忙陪笑打岔和稀泥,姚十四眨了眨眼睛,姜正源以爲他悟過來了,誰知道姚十四正色道:“這回真沒瞎說,剛在路上,明之、我、武大,還有葉二哥,不也說過這事麼?也是這麼說的,不信你問問他們!”
被姚十四點了名的左相範文遠的嫡長孫範承哲、溫國公世子武功遠尷尬萬分,拼命扭着頭只裝沒聽見,論心眼,葉家二爺、林雯的夫君葉樹青只比姚十四好上一眼眼,這回反應倒是極快,今天他是主人家麼,沒等葉樹盛把他訓出去,已經開口接上了話:“大家就是隨口說說,除了你,哪有人把這事當真的?都是些閒話。”
葉樹盛氣了個仰倒,葉樹青話音還沒落,五皇子已經緊跟問上了:“連你們府上都傳上這話了?”
“都是閒話……”
“你什麼時候又跑外頭聽這些不該聽的閒話了?成天不着家,阿爹前兒訓的不是你?不是讓你在家靜心讀書,不准你出去閒逛惹事的嗎?!”沒等葉樹青說完,葉樹盛怒聲厲斥道,葉樹青一向怕這個長兄比怕父親還甚,嚇的縮着脖子,半個字也不敢說了。五皇子斜了眼葉樹盛,這話訓的夠水準,話裡話外說的明白,這閒話都是葉樹青從外頭聽來的,跟他們東陽郡王府沒關係!
五皇子目光從葉樹盛身上收回來,用摺扇重重拍着姚十四道:“連你都知道這苛刻不苛刻就是句屁話,我還有什麼好查的?這個不用查,我倒要好好查查,到底是誰,成天傳我們府上的閒話,前兒說什麼我們府上上上下下都是別人的眼線,說什麼爺身邊侍侯的丫頭也是人家的眼線,都是屁話!爺府上的,自然都是爺的人,今兒乾脆說起王妃來了,一個個都昏了頭、瞎了眼了!五爺我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了?!你且看着,回去我就得攆一批,先打板子再攆,我就不信,還打不怕了?!”
諸人表情各異的看着跳腳暴怒的五皇子,他這話、這脾氣,發的可真是有意思。
葉樹盛示意姜正源等幾個,連陪禮帶勸,總算將五皇子的怒氣勸下去些,可五皇子這回象是真氣的厲害了,一臉的橫不暢豎不順怎麼也下不去,看誰都不順眼,偏拉了姚十四一起出了暖閣,一起往園子散氣去了。
明遠閣因爲苛刻不苛刻的閒話鬧了場事,園子裡也有人和李恬提起了同樣的話題。
雖說李恬已經成了親,照理說該端坐到一幫老夫人、夫人們的上首家長裡短,可一來這是葉十二孃等人自李恬成親後頭一回和她聚在一起,哪肯放人,二來,孫老夫人也發了話,李恬還是和成親前一樣,在老夫人、夫人們隔壁的花廳裡和一幫小娘子說說笑笑賞雪吃茶。
說了好一會兒話,滿足了諸小娘子的好奇之心,李恬總算尋到機會,拉了拉俞瑤芳,挪到處角落裡準備說正事兒,李恬一動,林珂也緊跟上來,林珂向來極黏李恬,李恬成親前,連着不見李恬的時候從來沒超過三天過,這一回,從李恬成親到現在,足有一個多月沒見,好容易見了面,李恬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一步不離,李恬看着她想了想,招手叫過蔣珊笑道:“我跟瑤瑤說幾句話,剛纔十二孃說她家新合了好幾種香,你跟阿珊去挑幾樣過來,咱們放這邊香爐聞聞味道好不好。”
“你跟瑤瑤說什麼?我也要聽!”林珂不肯去,李恬彈了下她的額頭道:“現在不能說給你聽,過後我再告訴你,快去,挑花香濃些的,不要那些龍腦什麼的。”蔣珊懂事得多,上前拉着林珂笑道:“我就喜歡二合、三合的香,正想去看看呢,咱們快去,若是好,再問問這合香的法子,回頭我合好了送給你。”
林珂不情不願的被蔣珊拉走,李恬端着杯茶,左右掃了掃,將姜正源想提親的事簡單幾句說了,接着道:“姜家倒是門好親,這門親什麼都好,就是這個姜清遠,真想開了,也算不錯,雖說心花眼花愛美人,可眼裡明白、心裡明白,是個極精明的主兒,他玩了那麼些年也有好處,見多識廣,以後不用擔心他爲個美人兒昏了頭什麼的,就是,這事得看你的意思。”
“嗯,”俞瑤芳雙手搭在窗臺上,指甲摳着帕子上的繡花,好一會兒才低低嘆了口氣道:“這兩年我也漸漸想開了,你知道我這脾氣,就象你說的,書讀的太多,讀進去沒讀出來,總冒呆氣,既然你覺得是門好親,我也覺得好。”
“你的心思我知道,女子,哪個不想如此?可這世道……”李恬悵然的看着窗外白雪中的點點紅梅:“唉,一生一世一雙人也許有,那是鳳毛麟角,這世間有幾個人能見着鳳凰,捉住麒麟的?就是患難與共自貧賤始,抑或是貴家娘子窮書生,又怎麼樣?一朝發達了,也不過就是個糟糠之妻不下堂,那也是有個三不出拘着呢。”
“這個我懂,”俞瑤芳嘆氣道:“這先貧賤後富貴的,多少人變本加利,還不如這樣明明白白看着的好。”
“這事不急,也不能急,你回去想想,跟你阿孃也商量商量,只是要機密些。”李恬眼角掃見林珂和蔣珊過來,交待了一句,俞瑤芳‘嗯’了一聲,順着李恬的目光看向林珂和蔣珊,默契的不再多說。
宴後,李恬和祝明豔一右一左坐在孫老夫人兩邊的扶手椅上,東陽郡王世子夫人姚氏和二奶奶林雯等幾個媳婦侍立在旁,葉十二孃和林珂挨在孫老夫人榻上,廳堂正中,幾個婦人手法優雅熟練的點茶、分茶,左右兩溜雁翅般坐着各家夫人、小娘子們,正專心的看着對面雪地裡搭起的戲臺,聽着那咿咿呀呀的摺子戲。
一齣戲唱完,廳堂換茶添水上點心熱鬧起來,溫國公夫人喬氏連聲誇獎道:“瞧那唱書生的,那麼點兒,唱的真是好,我看着倒有幾分那個週二郎的風姿,這大冷的天,穿的那樣少,真難爲她了。”
“讓人在臺子上多放幾個炭盆,熱湯熱水別斷了。”孫老夫人忙吩咐道,姚夫人笑道:“老祖宗放心,那臺子一圈炭盆連着炭盆呢,薑湯熱水哪會斷了,咱們府上哪是那苛待這些可憐人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