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糧上採買的帳目一筆筆詳細公佈在諸管事面前,戴貴被回事處馬管事押着送回禁中,退賠了帳目,又看着打了二十板子。
押走戴貴,李恬隔着屏風又宣佈了幾件事,一是類似於府內丫頭婆子的胭脂花粉等十幾項採買一概取消,折銀髮放至各人自己買用,二是要將上個月所有采買明細帳及來年採買等事發至進京報帳的掌櫃們手裡一一審看,跟這兩件相比,其它的幾件那是極小的事了,就這兩件事,讓滿府的管事從裡到外冰涼透體,那些掌櫃個個是人精,又都是王妃的陪房,根本沒有通融的餘地,照這麼審帳,這差使還怎麼做?
原以爲五皇子府是個巧宗兒,誰知道這個五皇子妃竟是個刻薄閻羅轉世,不通規矩,油鹽不進,每天早晚點卯,晚一息早一息都不行,吃穿用度件件可着頭做帽子,這帽子還寒磣的不得了,如今這差使上又卡的一分油水沒有,要清閒沒清閒,要油水沒油水,要前程……呸,五個皇子,就數他最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二十大幾的人了,連個差使也沒領過,跟着他能有什麼前程?!這差使還有什麼領頭?
有活絡不愁門路的,隔天就尋藉口請辭,李恬極乾脆極大方,前帳封了不提不說,一出手就多賞了一年的月錢,那些管事們這會兒品出點兒味道來了,下午眼看着又有兩個管事因帳目不清先退賠銀子後革了差使,多半管事都開始打起了小算盤。
傍晚,太陽還斜斜的掛在天際,五皇子就回到了東院。
李恬正給俞瑤芳和林珂回信,晉安郡王府如今諸事紛亂,再加上李恬剛嫁入皇家,諸般規矩講究都還不知道輕重,俞瑤芳和林珂等人自然不敢象從前那樣擡腳就奔來看她,來來往往只好靠書信傳遞。
悅娘忙了一天,剛攤開手腳舒服的躺在炕上準備歇歇,聽說五皇子回來了,只好爬起來往外走,在門口正迎面撞上五皇子,悅娘一臉不耐煩的衝他擡了擡手,徑直出去了,五皇子停下腳步,瞪了悅娘好幾眼,李恬的陪房中,就數她最可惡!每次看到她,他都得想到那隻血淋淋的鴿子,郭師父說她身手極好,至少不在他之下,聽那意思,早先在江湖上名頭還不弱,這麼個人,怎麼成了李恬的女侍?說不定就因爲這惡脾氣,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只好躲在這裡也說不定,五皇子這麼一想,覺得心裡稍稍舒服了些,揚手撣了撣衣襟,進了廂房。
李恬遞了杯茶給他,五皇子接過抿了幾口,沒等他想好怎麼跟李恬說他盤算了一路的事,李恬先開口細細說了處置戴貴等幾個外管事和外管事陸續請辭的事,接着道:“這幾天外頭有什麼閒話沒有?畢竟臨近年關,我原打算過了年再動手的……”
“過年不過年有什麼分別?管它什麼閒話,能怎麼着?反正我是無欲則剛,”五皇子打斷了李恬的話道:“這府裡不下狠手不行。”
“嗯,”李恬應了一聲,仔細打量着五皇子,看了一會兒才抿嘴笑道:“人家說,若能家有千傾靠山河,父做高官兒登科,兄弟三人正居中,妻賢妾美如姐妹,就是神仙也比不了,你差不多算佔全了。”
五皇子怔了怔,指着李恬,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鄙夷道:“就你,賢?”
“我哪兒不賢了?”李恬不客氣的反問道,五皇子‘哈’了一聲,撇着嘴斜着李恬,李恬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五皇子斜了好一會兒,重重‘哼’了一聲,擡手彈了下炕几上的杯子,板着臉道:“你既賢惠,那我問你,這一家之主睡暖閣,是哪家的規矩?”
“嗯?那照規矩,一家之主該睡哪裡?”李恬氣定神閒,笑眯眯的看着五皇子反問道,一句話問的五皇子又瞪起了眼睛,這叫什麼話?什麼叫該睡哪裡?
“正好有件要緊的事得請您示下,咱們府上,你也知道,新開府邸,一點舊例沒有,好些事我心裡都沒底,不敢亂做主,請您示下,這規矩什麼的,能不能給我個參照?比如參照宮裡的例?”李恬彷彿要岔開話題,五皇子斜了她一眼道:“宮裡的例是咱們好參照的?”
“那參照大爺府上?三爺?四爺?”
“參照他們做什麼?你又不是沒管過家,規矩你自己定!”五皇子莫名火大,李恬輕輕‘噢’了一聲,瞄着五皇子,不緊不慢的笑道:“那咱們府上的規矩,你在這院裡,就睡暖閣。”
五皇子一口氣噎在喉嚨間,下意識的伸了伸脖子,李恬乾脆把話說明白:“還有,我的丫頭個個能幹,個個都是好的,就一樣,脾氣大了點,往後都是要三媒六聘嫁人做當家主母的,這院子裡沒人暖牀侍寢。你的丫頭侍妾,除了東院,我已經讓人另收拾了四五處院子出來,你看中了哪個,只管擡進來,要不說一聲,我替你擡進來也行,象我這麼賢惠的,你滿京城打聽打聽,能有幾個!”
“你?!”五皇子臉都青了,擡手點着李恬,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就知道她根本不是賢惠!
“是我不對,”李恬態度轉的極快,溫聲軟語滿臉笑:“我給你陪禮了,你要是覺得睡暖閣不好,我讓人把東廂房收拾一間出來好不好,對了,東院的小廚房還沒開,你看要不要明天就讓人開出來?你喜歡吃麪,回頭讓馬大郎從木記挑個廚師過來好不好?”
五皇子瞪着她,說不出哪兒不對,就是滿肚子難受不是味兒,心頭那股子氣不但沒散,反倒越來越濃,悶氣上涌,頂的頭都有點痛了,擡手重重拍了下炕幾,拍的几上茶杯茶碗亂跳,五皇子跳下炕,伸腳拖上鞋,一邊走一邊穿,連跳了好幾步才提上鞋,摔簾子揚長而去。
李恬輕輕呼了口氣,又呼了口氣,垂着肩膀懊悔不已,剛纔那話說的太急了,唉!都怪從前每次見他都見的不是時候,當他的面總是說話太直,她在他面前確實表現的不怎麼溫婉柔順賢惠,從前她總覺得跟他就是一個在陌生地方偶遇、再也不會相見的陌生人,所以纔不戴面具,坦開一切,就那麼對着他,反正也不會再相見了麼,可誰知道,陰差陽錯的,她如今嫁給了他!既然嫁了,就不能再象從前那樣,那張自己練了十幾年的賢惠面具,怎麼總是忘了戴呢?!李恬越想越懊惱,嫁過來前,她就交待過自己多少回了啊,他是她的丈夫,是那個比什麼老闆、什麼上司,比什麼什麼都重要、都得罪不得的人,要好好侍侯,用心侍侯,好好哄着,唉,怎麼又哄錯了呢?!
今天晚上還是靜心再好好抄幾遍心經吧,一定得記定,要記牢:他不是那個二貨,他不是二貨,他是皇子,是王爺,是她的丈夫,是得好好侍侯、萬萬不能得罪的人,唉,看來自己的修行還是不夠。
晉安郡王府後街,古德慶臉色微紅,帶着幾分酒意,到了自家院門前拍開門,媳婦韓大嫂子正眼巴巴的等着他,急忙遞上醒酒湯,急不可耐的問道:“表叔怎麼說?這差使到底還能不能做?連你帶我這差使,咱們花了那麼些銀子……”
“急什麼?”古德慶擡眉瞪着媳婦訓了一句:“你也讓我喘口氣。”
“我這不是……急的不行。”韓大嫂子陪笑解釋了一句,忙擰了塊帕子殷勤的遞給丈夫,古德慶幾口喝了醒酒湯,接過帕子用力抹了幾把臉,長長透了口氣,這纔看着媳婦道:“這一回,我問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表叔在千春坊做這帳房,月錢跟別家帳房差不哪兒去,四季衣裳什麼的,也差不哪兒去,就一樣,表叔說,就衝這個,他這輩子就賣給東家了。”
“啊?賣了?”
“就是那麼個意思!你別打岔不行啊?!”古德慶不滿的瞪了眼媳婦,韓大嫂子點頭不停,捂着嘴不敢吭一聲,古德慶又瞪了她一眼,才接着道:“就是年底的花紅這一樣,表叔這嘴巴也夠緊的,我問過他那麼些回,他就是不說多少,這回喝高了,說漏了嘴,你知道表叔去年拿了多少花紅?”
“多少?”韓大嫂子極配合的問道,古德慶衝媳婦舞着巴掌、壓低了聲音叫道:“足足二百兩銀子!他一個月月錢才一兩!年底這花紅竟拿了二百兩!他說他算少的,一來帳房先生不值錢,二來,帳房上論能人也數不上他,你看看,就這,他還能拿到二百兩!”
“嚇!這麼多,怪不得表嬸這幾年挑媳婦挑成那樣,這也難怪,照這麼說,咱們這差使還能做?”
“當然能做,就是得先熬過這一關,胭脂花粉這一項採買免了,我明兒得尋機會見見王妃,我這頭不要你操心,就是你自己那頭,千萬小心,不行,小心也不行,王妃攆人,都是一堆一堆攆,萬一那萬婆子昏了頭,你指定得跟着倒黴!我看這樣,你也得尋機會找找……你夠不上王妃,找機會尋尋溫嬤嬤和熊嬤嬤,最好尋溫嬤嬤,我看她比熊嬤嬤好說話,那到她,你就表忠心跟着她,一心一意跟着她,就當把自己賣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