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樂聲暫歇,歡呼聲四起,看來又是一輪花紅利市散出去了,徐思海看了蔣鴻一眼道;“其實唱個小曲兒也算不得什麼,前朝宴飲,主家客人不都得又唱又跳的勸酒應酬?”
“那是前朝!”
“五爺親迎,不也是遵的前朝禮麼。”蔣鴻斜了眼五皇子,不緊不慢的接了一句,不就是唱個小曲兒麼,這樣大喜的事,有什麼不能唱的?!五皇子被蔣鴻堵的梗着脖子說不出話,左右轉頭瞪着兩人,蔣尚書幫他尋的兩個好儐相,一點出力的意思也沒有!
正僵持着,臨川侯世子姜正源從外面擠進來,他今天擔着統領行郎的重大職責,好不容易把外頭的事安頓好,趕緊擠進來看熱鬧,見這麼大半天了,五皇子竟連門都沒叫開,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指着一臉尷尬糾結的五皇子笑的說不出話。
五皇子一把揪住他叫道:“你來的正好,裡頭也不知道是誰,非讓我唱小曲兒,你趕緊替我想想辦法!”
“唱小曲兒?!”姜正源又驚又喜,這是誰出的主意?太合人心意了!“咳,這個,唱就唱吧,你娶了這麼好一個媳婦,昨天足足過了一天的嫁妝,滿京城誰不羨慕你?也就一個小曲兒,你上回喝醉酒不是唱過兩句?唱的好聽,你趕緊唱!叫開了門還得催妝呢,時辰可不早了。”五皇子氣了個仰倒,他唱小曲兒就那麼好聽?這不是成心看他笑話麼?
五皇子深吸了口氣,錯着牙,飛快轉心思想着主意,這幫人是指望不上了,辦法還得靠自己想。唱是不能唱,可不唱……可以吟嘛!五皇子打定主意,往前走了幾步靠近月亮門,輕輕咳了一聲,拖着長腔,說是吟詩吧,明顯比吟詩有腔有調,說是唱吧,聽起來又好象是吟詩般半吟半唱道:“柏是南山柏,將來作門額。門額長時在,女是暫來客。”
蔣鴻聽的眉頭微挑,讚賞的看了五皇子一眼,他倒有幾分急智,取了這吟詩若唱的巧,徐思海斜着五皇子,不以爲然的往下扯了扯嘴角,大約是嫌他不夠真誠,姜正源笑的打跌,期盼的看着月亮門,卻是盼着月亮門可別開開,最好逼着五爺正經八百的唱支玲瓏調兒。
門裡,葉十二孃等一衆花癡也不知道聽清楚五皇子唱的什麼沒有,個個興奮的臉通紅眼放光,五皇子吟唱聲剛落,葉十二孃就急指着月亮門叫道:“開開門!大家準備好了吧?”這隔着門看不到五皇子的神仙風采,不能飽眼福,其實葉十二孃等一衆人比五皇子他們還着急。
悅娘無語舉頭望天,這一幫花癡果然靠不住,來前不是商量好了,一定要唱足三支小曲兒麼,怎麼才一出聲就開門了?!
月亮門如五皇子所望、姜正源所不望豁然大開,五皇子得意的眉頭連挑了好幾挑,瀟灑的撣了撣衣襟,大步就往月亮門內進。徐思海急的就要叫,卻被蔣鴻一把拉住,姜正源一步踏出,伸手想拉回五皇子,手伸了一半又硬生生收回來,帶着一臉將要暴笑卻又無論如何得忍住的痛苦神情,眼睛一錯不錯的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一隻腳踏進月亮門,還沒落實,就聽葉十二孃一聲興奮之極的暴喝:“女婿是婦家狗,打殺無問!”早就在月亮門後圍成個半圓,興奮的手抖的衆貴女們眼放星光,又叫又笑着,揮着手裡裹着厚厚絲棉和紅綢的麻桿,衝上去圍住五皇子就是一通全無章法的亂打。
姜正源緊盯着已經傻了暈了的五皇子,捧腹跺腳爆笑,徐思海笑的肩膀抖個不停,蔣鴻滿臉笑容的看着五皇子,眼裡濃濃的都是悲傷。
那捱打的可是皇子,就是用包着棉的麻桿打,那也不能多打了,不過打了幾下,守在旁邊防着一幫貴女玩鬧過界的教引嬤嬤們忙上前連說帶勸加打岔,五皇子不過懵了片刻就恍過神來,見有人解圍出現縫隙,幾步就竄出了彪悍的娘子羣,帶着幾分驚氣看着攔在自己面前,捧着滿滿一琉璃杯葡萄酒的俞瑤芳和林珂。
葉十二孃等人扔了手裡的麻桿,呼啦啦擁過來,林珂聲音清脆的念着祝酒辭:“酒是葡萄酒,將來上使君,幸垂興飲卻,延得萬年春。”
五皇子急忙轉頭去尋他的儐相們,這酒飲得還是飲不得?這是要把他灌醉嗎?這親迎哪是爲他好,這是要把他整的死去活來啊!五皇子恨不能把那個先說他和李恬大吉大利、後來又非讓他親迎的簡師踩成一張煎餅!
蔣鴻和徐思海急忙再翻找看是哪張紅紙寫着這裡的應對,他們兩人都是到京城沒幾年,都是頭一回做儐相,業務真不怎麼熟,姜正源生於京城、長於京城,見過不知道多少回親迎的熱鬧,也做過不知道多少回儐相,忙上前道:“要是不喝,討價還價的麻煩,喝了算了,就這一杯。”五皇子聽說就這一杯,心裡大定,一杯葡萄酒於他不過解渴物,正好渴了。
五皇子乾脆之極的仰頭盡了那一大杯葡萄酒,俞瑤芳等人果然極守規矩的讓出路來。司禮婆子引着五皇子等人中規中矩的從園子正中穿過去,那一羣又又打又鬧的小娘子們提着裙子呼啦啦跑的不見了蹤影,五皇子看着那幫一點賢淑樣兒也沒有的貴女們跑的沒了影,心裡七上八下的惶惶不安,忍不住拉住姜正源問道:“後頭沒什麼事了吧?”
“事是沒什麼事了,就是還得再叫幾道門,也不知道她們設了幾道門,還有催妝,新婦出來了,還有個撤帳,然後再請出來上了車就好了。”姜正源說的輕描淡寫,五皇子聽的一聲呻吟,心裡又把簡師從頭罵到了尾巴。
一路倒是順順當當到了青桐院門口,青桐院大門緊閉,一幫小娘子鬧開了性子,這一關過的五皇子焦頭爛額,唸詩唸的喉嚨都快啞了,那門才姍姍而開,走沒幾步,垂花門下又列滿了攔路的小娘子,這一關倒是容易,五皇子笑容可鞠、言語溫柔,那幫小娘子哪忍心不讓開,這一關,小娘子們潰不成軍,進了垂花門,就進了李恬的正院,五皇子在院子裡站定,擡手撫了撫喉嚨,舉着張紙,一首接一首的念現成的催妝詩,今天的狀元和榜眼儐相名頭太大,從頭一關門起,就沒人難爲現作詩,只讓五皇子一首接一首念,還指明要首首有出處。
“……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滿面渾妝卻,留着雙眉待畫人。”五皇子唸的口乾舌燥,求援的看着跟在身後的衆儐相,徐思海一臉笑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根本沒有半分要幫忙的意思,蔣鴻還是那樣一臉溫和的笑容,轉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姜正源看看差不多了,忙招手示意跟着他進來助威的衆行郎,衆行郎都是接親行家,一個人領頭,齊齊吶喊起來:“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
五皇子聽的目瞪口呆,眨眼就反應過來,敢情這纔是真正的催妝,那怎麼不早喊?非讓他這站這兒不停的念這些破詩?!五皇子氣的瞪着姜正源,姜正源嘻笑着解釋道:“這是規矩,你不念個十首二十首的,我們不好開始喊,親迎親迎,這凡事都得新郎親力親爲,新婦一會兒就該出來了,咱們到外頭正堂等着去,新婦得從正堂發嫁。”
上房內,李恬已經穿戴整齊,李靜好滿臉的笑,眼淚卻不停的往下落,理理李恬頭上繁華非常的頭飾,又拉拉她的身上壓金鎖玉的大禮服,再擡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幾次張嘴都沒說出話來,徐夫人看李恬出嫁彷彿看俞瑤芳出嫁沒什麼兩樣,又是歡喜又是心酸又是感慨,倒是蔣郡王妃最淡定,看着李恬溫聲道:“五爺能親迎,這是他看重你,你是個懂事的,也不用多交待,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往後凡事得比做閨女時多用些心,就是跟丈夫也要時時用心,夫婦一體,就更要用心了。”
蔣郡王妃的話說的含糊,李靜好卻聽的極明白,忙點頭道:“你舅母說的極是,嫁了人不比在家,雖說不用時時侍侯舅姑,可這夫婦相處也是大事,你記好,丈夫,那是要用心的。”徐夫人也聽明白了,悵然的怔了怔,當年她出嫁時,母親交待她賢惠,可從來沒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李恬自己明白這話的好意,掩袖就要曲膝致謝,李靜好一把拉住她道:“不用這些虛禮,你這一頭一身,重得很呢。走吧,該去正堂了。”
院子外,勇國公李忠超一身摺痕深而明顯的嶄新國公服,和李忠智並肩而立,百感交集的看着盛裝出來的李恬,兩人引着李恬拜辭了祖宗出來,李忠超紅着眼圈突兀的道:“要是阿賢還活着……祖宗保佑你。”
李恬看着激動的不能自抑的大伯父,垂下眼簾,微微曲了曲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