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碩的秋天驅走了一夏的簡素,重陽節那天,官家興致極好,禁中大擺宴席,宴請致仕的官員和各家上了年紀的誥命,官家挨個問候着年長的老者,坐着和孫老夫人說了大半天話,還特別賜了根龍頭柺杖給孫老夫人,從禁中到京城,上上下下一派喜樂融融。
重陽過後,緊挨着就到了四皇子的婚期,皇家已經好幾年沒辦過喜事了,進了十月,京城諸人幾乎個個翹首等着看皇子大婚的熱鬧。
大婚的正日子定在十月初六,前幾天就開始由禮部主持着流水般往祝家行各種繁瑣的禮儀,四皇子府和祝家幾乎夜夜燈火通明,一直忙到初五日一大早,京城多數人和兩府一樣起了個大早,祝家準備發嫁妝,四皇子府準備收嫁妝,京城諸人則準備着看嫁妝,在富庶的京城人眼中,嫁妝纔是一場婚禮中最有看頭的東西。
鋪嫁妝那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透,葉十二孃就拉着林珂趕到青桐院,死活拖着李恬去看過嫁妝的熱鬧,李恬無奈之下,只好讓人叫上俞瑤芳和蔣珊,等齊了諸人,眼看着時辰差不多了,這才一起往葉十二孃早早包下的酒店二樓雅間去看過嫁妝。
她們到的早,嫁妝還沒過來,蔣珊站在窗前看了眼,嘴角往下扯了扯,她對沾着四皇子的所有事都存着幾分忿忿然,這場親事自然也不例外,蔣珊轉回頭,看着葉十二孃道:“四爺是你嫡親的表哥,你怎麼不到他府上看嫁妝去?不但看的清楚,還能摸摸捏捏,看看成色,多好。”
“我纔不去呢!”葉十二孃伸長脖子看着祝府方向答道,遠遠的,祝府方向已經有隱隱的鼓樂聲傳過來。
“你先坐下喝杯茶吧,咱們說話兒等着,嫁妝走得慢得很,還得好一會兒呢。”俞瑤芳拉了拉葉十二孃笑道,葉十二孃掂着腳尖幾步跳過來,旋起裙子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放下道:“恬姐兒偏喜歡喝這樣的清茶,這苦苦的有什麼喝頭?給我換杯八寶擂茶,花生要研的細細的,還有,要多炒一會兒,我喜歡吃香香的味兒。”
“你也是俗人。”林珂咯咯笑道:“我也覺得那清茶苦苦的不好喝,不過加上蜂蜜就好喝多了,你也試試。”
林珂舉着自己的杯子建議葉十二孃道,葉十二孃忙命小丫頭給她也多的加些蜂蜜。
蔣珊用腳踢了下葉十二孃,接着剛纔的話題道:“你還沒說呢,這是你表哥成親,你不去他府上看嫁妝,怎麼象個外人一樣,拉上我們在這裡看嫁妝?”
“我不喜歡祝二娘子。”葉十二孃毫不客氣道:“不是因爲她嫁了我表哥我纔不喜歡她,是壓根就不喜歡她,看她頭一眼我就不喜歡她!我討厭她那個樣子,整天鼻孔朝天,好象多了不起一樣,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有什麼了不起的?!恬姐兒比她強多了,也沒見恬姐兒瞧不起咱們過!反正我就是討厭她!可太婆不讓我討厭她,上回我就說了半句,連半句都沒說完,太婆就跟我翻臉了,嚴厲的可嚇人了,還說這樣的話要是再從我嘴裡聽到半句,就讓人掌我的嘴!哼,氣死我了,我纔不去她府上呢!”
“你太婆既交待過你了,你今天就不該再說什麼不喜歡祝家娘子的話,”李恬想着祝明豔往常的行事作派,她那樣的,還真是半分也看不上葉十二孃,從前葉十二孃和她可以互相看不上,互不理採,可今非昔比,如今祝明豔成了四皇子妃,葉家,連孫老夫人在內,都不會當面駁了祝明豔的臉面,葉十二孃更加不能。
“恬恬就這一點不好,說起話來跟太婆一模一樣,小小年紀老氣橫秋!”葉十二孃衝李恬嘟嘴抱怨道。
“恬姐兒這是爲了你好!”林珂不幹了,看着葉十二孃重重責備道,葉十二孃衝她翻了個白眼道:“我又沒說不是爲了我好,你看看,我說不能去吧,別說去了,一提祝二孃三個字就讓人悶氣生事了吧,我覺得她就是個災星,表哥從跟她訂了親,都不怎麼笑了,反正她府上我從沒打算去過,”葉十二孃看着李恬,綻放出滿臉笑容、拖着長音道:“表哥哪有五爺長的好看?她請我我都不去,我要天天到恬姐兒府上去,天天跟着恬姐兒看五爺!”
俞瑤芳‘噗’的笑出了聲,蔣珊笑的捶着胸口道:“要不你巴結巴結恬姐兒,也跟着五爺算了。”
“只要恬姐兒願意!”葉十二孃渾不在意的嘻笑道,李恬擡手彈了下蔣珊:“你也胡鬧的沒邊了,咱們這樣的人家,無論如何沒有做妾的道理,就是開玩笑也開不得。”
“嗯,太婆也這麼說,其實吧,我真沒怎麼想過要嫁給五爺,我就是想天天看一眼,就跟看那花兒一樣,五爺生的多好看哪,恬姐兒也好看,不過還是沒五爺好看!”葉十二孃一臉的花癡,李恬瞄着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個葉十二孃,倒是個赤誠一片的追星族。“嫁妝來了。”靠在窗口看着動靜的青枝笑道,幾個人忙站起來,一起湊到窗前往下看祝二娘子的嫁妝。
到底是祝家的嫁妝,連嫁妝帶人遠遠一片壓過來,如同一片紅黑相間、發着光的雲,直壓的讓人簡直透不過氣來。與別家喜慶熱鬧卻隨意凌亂的嫁妝隊伍不同,祝家的嫁妝隊伍極其整齊劃一,個個英氣非常的擡嫁妝的青壯簡直比嫁妝還要惹人注目。
嫁妝兩人一擡,清一色的精壯英武青年,穿着嶄新的、一式一樣的滾紅色寬邊黑綢勁裝,沒戴襆頭,髮髻上包了塊大紅綢,兩人一擡嫁妝擡的昂首挺胸、氣宇軒然,每擡嫁妝前後左右的距離看上去都一樣,連轉彎時都絲毫不錯,最難得的是這些擡嫁妝的青壯步調一致,凝神細聽,在一片奔跑驚歎尖叫和開鍋般鼎沸的紛紛議論中,那些腳步聲落地整齊的如同一個人。
“這是祝家的護衛,真了不起。”俞瑤芳低低的讚歎道,李恬‘嗯’了一聲,細細打量着那些護衛的年紀和舉止,祝家,到底不一般。
“你看你看,看到了嗎?頭一擡上那柄金嵌玉如意,那是我姑母給她添的妝,第二擡那個閃的睜不開眼的榴綻百子是我太婆添給她的,真是的,把太婆給的榴綻百子放第二擡了!好勢利眼!就是姑母也得先敬着太婆呢!”葉十二孃對祝二娘子不忿,邊看嫁妝邊從雞蛋裡一根根往外挑骨頭。
俞瑤芳聽的搖頭笑起來,這葉十二孃從前見祝明豔一回就嗆一回,現在祝明豔嫁做四皇子妃,看葉十二孃看樣子,這是準備接着嗆下去了。
祝明豔的嫁妝過去了不知道多少擡,每一擡都讓人驚歎不已,那些大紅軟綢上放着的珍寶古玩,在明亮的陽光下閃爍的耀眼刺目,這樣一份嫁妝,算是京城這十來年間數一數二的好嫁妝了。
葉十二孃越看越挑越瀉氣,雙手託下下巴趴在窗戶上嘀咕道:“都說領兵的有錢,果然有錢,不知道吃了多少空餉。”
李恬聽的一怔,轉頭看着葉十二孃一眼笑道:“你這話聽誰說的?你知道什麼叫空餉?”“我當然知道了,就是吃死人的東西,這是我二哥跟我說的。”葉十二孃道,李恬微微皺了皺眉頭,葉十二孃嘴裡的二哥就是林雯的丈夫,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禍害。
“你又信口開河了,這話哪好亂說?”李恬半責備半玩笑道:“祝二娘子往後就是四皇子妃,是你表嫂了,你不喜歡她就遠着些,可千萬別去惹她,你惹不起她了,不然,你看着吧,你太婆必定得先教訓你。”
“知道啦!”葉十二孃不高興但還是應了一聲:“你真跟太婆一模一樣!這嫁妝怎麼還沒過完?還有多少啊?走的真慢!不看了!”葉十二孃掂着腳尖,伸長脖子往後面看了看,見後面遠遠的仍是一片烏泱泱的人頭,那些熱鬧攢動的人頭中,那股黑衣勁裝的嫁妝隊伍依舊沉穩如初、不緊不慢的流到樓下,再從樓下流過,彷彿流不到頭。
“看累了,不看了,咱們坐着說話兒。”葉十二孃甩手坐回到桌子前,看着李恬建議道,李恬笑着坐到桌前,挑了碟旋炒銀杏推到她面前道:“好啊,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吧,太婆不是打發我大伯孃到普濟寺唸經去了麼,這事也就算了,府裡也沒人在乎,誰知道太婆又讓二嫂子幫她管嫁妝,讓我阿孃幫大嫂子管家,聽說大嫂子當場就撂了臉子,我阿孃也跟我阿爹抱怨得不行,說二嫂子也就算了,二哥那樣沒輕沒重漫手撒錢的,得了這個便宜,沒幾年準得把太婆的嫁妝敗壞了,也不知道太婆是怎麼想的,怎麼想起來讓二嫂子給她管嫁妝,我覺得她是老糊塗了。”葉十二孃興致勃勃的說着家裡的熱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