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下馬,和驚魂未定的僕從們一起扶起車子,好在車子結實,扶起來就又好好的了,幾個丫頭抖着手簡單收拾了,侍候李恬等人上了車,四名黑衣衛兩前兩後,護送着衆人進了城。
徐夫人先送林珂回去,又將李恬送到勇國公府,李恬沒讓她下車,這事她不想多驚動勇國公府諸人,可徐夫人無論如何還是遣了婆子跟進去說了遭劫殺的事,楊夫人見李恬面容安靜,根本不象受過驚嚇的樣子,也沒怎麼聽婆子說話,只顧掂量着婆子的穿戴打扮,煩惱的盤算着賞幾個大錢又體面又不至於賞多了。
午後,李恬剛要躺下睡一會兒,大郎李孝祖陪着已經鬚髮皆白的姜太醫進了青桐院,姜太醫仔仔細細診了一刻多鐘,才笑眯眯的點頭道:“還好還好,嚇倒沒嚇着,就是悲傷太過,有一點點小虧損,我開個養心脈的方子,恬姐兒別怕,這藥不苦,我再加一味紫雲英蜜,製成蜜丸兒,保證又養身又好吃。”
李恬鬱悶無奈的謝了姜太醫,這姜太醫是幾家富貴王府侯府的常客,最擅長的就是保健養生,從前在寧遠侯府時,外婆隔半個月就請他過來給自己診趟脈,開一張好吃卻昂貴的藥方子,可這會兒……怎麼能請他來?
李孝祖恭敬的讓出姜太醫,往前廳開方子,李恬吩咐熊嬤嬤道:“嬤嬤跟過去,把姜太醫的方子想法子拿回來。”熊嬤嬤答應一聲,忙跟出去,銀樺進來換了茶笑道:“說是南寧郡王府請過來給五娘子診脈的。”
“我沒事,阿珂最清楚!”李恬煩惱的揉着眉間,蔣郡王妃這是嫌自己麻煩不夠多麼?真想給自己壓驚,送幾盒安神藥丸來不是更妥當?偏偏要請姜太醫過府,姜太醫的診金那麼貴,勇國公府得有七八年沒請過太醫了吧……李恬長長的嘆了口氣,大伯孃肯定又要尖叫了。
楊夫人不是尖叫,而是跳起來了。
熊嬤嬤沒能拿回方子,李孝祖得過父親的吩咐,對這個五妹妹絕不能委屈了,他雖老實,又不傻,哪肯將方子交給熊嬤嬤,拿了方子就讓人趕緊去配藥,藥照姜太醫的吩咐配足了十幅,連診金帶藥,統共花了六十幾兩銀子,楊夫人氣的發抖,這五妮子跟她祖母一樣,都是專門來禍害她的!
午後,李恬就接到了程掌櫃遞過來的信兒,原來上午‘救’了自己的那錦衣青年是四皇子秦琨,不知道爲什麼,李恬心裡隱隱閃過絲不安,歪在炕上將這事從頭到尾細細橫着理了一遍,又豎着理了一遍,倒沒理出什麼不妥來,想想大約是因爲爭儲的事,自己有些過於敏感了,也就將這事放到了一邊。
府衙已經將這案子審結上報了,徐夫人才知道救命恩人是四皇子秦琨,忙打發俞瑤芳過來和李恬說了,俞瑤芳拉着李恬嘀咕了半天,說徐夫人在家怎麼左右難爲,不道謝吧,這等大恩,一聲不吭實在說不過去,也太失禮了,道謝吧,對方身份如此高貴,真要登門道謝……未成親的皇子都住在宮裡,這門怎麼登的進去?
李恬一邊聽一邊抿嘴失笑,徐夫人是厚道人,只想着得了援手就得謝,可這四皇子秦琨的身份地步兒,謝倒不如不謝好。
那四皇子生母葉貴妃,是宮內位份最高的妃子,如今中宮無主,葉貴妃統管後宮小十年了,賢德之名聞名內外,簡直就是隻差正名的皇后,外家東陽郡王府葉家又子孫繁盛,勉強算得上人才輩出,這位四皇子,可是入繼大統的最大熱門,可皇長子自幼養在太后宮裡,早有賢名……
這樣的大熱門,只能遠離不能靠近,離的越遠越好,再說,有什麼好謝的?不過是人家嫌幾個潑皮擋了路,順手清理一下罷了,說不定早忘了,嗯,忘的越乾淨越好。
可徐夫人是個實在人,有仇不一定報,有恩是一定要報的,尋到蔣郡王妃一商量,這恩就更要謝了,兩人禮物倒沒準備,就是打聽着四皇子過去外家的時候,往東陽郡王府走了一趟,當面磕頭道了謝。
這當面磕頭道謝的事,李恬隔天聽林珂說過一句也就算了,她的心思都盯在府衙裡的案子上,這案子簡單明白,幾個潑皮和藏在林子裡的長隨一審就招,供出是嚴承慶買的兇,審案子的郭推官又是親眼看到過寧遠侯府兩兄弟那份險惡之心的,哪有半絲懷疑,不過半天,案子就審結了,因爲涉及侯爵府第,具文報了大理寺。
大理寺東邊一處小院上房,戴管事蹺腿坐在打橫的頭一張扶手椅上,正和盧推丞說着話:“……四爺氣的很,說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真叫枉爲了人,也是現世現報,偏讓他趕在四爺手裡,我們老祖宗也氣的不行,從前兒到今天,不知道問了多少遍了,說要是不嚴辦,她老人家就去尋官家說道說道去,您聽聽這話!我們侯爺只好打發我過來看看,連這種禽獸不如的事都能做出來,這寧遠侯府真不配再在咱們京城樹着了!”
“就是就是。”盧推丞聽的專注,連聲附和道,嚴承慶買兇殺外甥女這案子今天早上才遞到自己手裡,到現在不過兩三個時辰,過來說話要求嚴辦的,已經三四撥了,這寧遠侯也太不得人心了些!
“還請大長公主和侯爺放心,在下必依律嚴辦,絕不姑息此等狼心狗肺之徒!”這種一邊倒說項的案子也沒什麼好難爲猶豫的,盧推丞乾脆的滿口應承道,戴管事滿意的哈哈笑着站起來,從袖筒裡順了張銀票子塞到盧推丞手心裡笑道:“盧推丞也忙,想請你喝杯水酒,就怕你真沒這個空兒,我就不煩擾了,這就算一桌席面,權當我請過盧推丞了。”
盧推丞半推半就收了銀票子,將戴管事直送到院門口,揹着手晃回上房,拿過嚴承慶買兇的案子,斟酌片刻,提筆下了判詞。
案子連判詞往刑部等各處順順當當走了一圈,就發而布之:嚴承慶闔家發邊五千裡,遇赦不赦,寧遠侯嚴承志喪心病狂,奪回封爵,脊杖五十,令回鄉閉門讀書,着地方官嚴加看管。
李恬出神的看着抄錄的判詞,寧遠侯府就這麼一下子沒了,外婆若知道會怎麼想?這份判決重的出奇,是誰在中間使了手腳?好狠的手!
“那邊哭成一片了,好多人求到熊嬤嬤那裡,想過來侍候你,都是這京城土生土長的,說回鄉,哪還有鄉可回?”悅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李恬身後,突兀的感慨道,李恬慢慢折起判詞,掀簾出來站到廊下,瓔珞忙取了斗篷給她披上,悅娘跟出來,揹着手站在李恬身邊。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飄飄灑灑漫天飛舞。
這是今年冬月的頭一場雪,京城世宦富貴大家的習慣,這雪得一場不落的賞,除了賞雪,還要賞梅,紅梅、綠梅、蠟梅各種梅,賞蘭花、賞水仙,賞各家暖房裡出來的新奇花兒,一場場賞雪賞花會排的一天不空,這是各家展巧思鬥富貴的好時候,冬天這三個月,是大把燒錢的三個月。
這自然也是各家展示姑娘相看媳婦的好時候,自這場雪後,林珂和俞瑤芳就極少有空過來看望李恬了,林珂過了年十四,俞瑤芳過了年就十五了,得趕緊抓緊機會多露面,好早點定下一門稱心如意的好親。
落了頭一場雪,各家的粥棚也要支起來,開始一天一遍或兩遍施粥。林老夫人生前從來不吝於施捨,可今年,那樹着寧遠侯府巨大牌子的粥棚再無影蹤,只有榮安堂還照舊例施醫施藥。
頭一場雪還沒化盡,榮安堂就出事了。
來報信的是王掌櫃的兒子王大慶和孫二掌櫃,王大慶急的紅着眼,額頭全是汗,孫二掌櫃臉色青白,見王大慶急的語無倫次,拉了拉他道:“別急,東家肯定有法子,我來跟東家說。”
王大慶連連點頭,孫二掌櫃接過青枝遞過的甘草湯一口喝了,理了理思緒道:“就是剛剛--巳正左右,鋪子里人正多,七八個壯漢用竹牀擡了個裹的嚴嚴實實的婦人闖進來,說是咱們給診的脈,又吃了咱們施的藥,本來一點小病,兩帖藥下去人卻死了大半了,說咱們施的賣的都是假藥,這樣訛詐的事也不算太稀奇,我和王掌櫃開始也沒當回事,想着至多不過幫她延醫送藥,把病治好,再送幾兩銀子,誰知道那幾個漢子話沒說完,就開始砸鋪子打人,咱們鋪子裡也不是沒人手,哪能容他這麼撒潑渾鬧,剛捆了兩個,外頭府衙就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