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從殿內出來,和大皇子並排而立,面無表情的看着被小內侍架着來回走動的五皇子,五皇子被他看的後背發涼,下意識的扭頭往回看,四皇子迎着五皇子的目光,面無表情,目無表情,直看的五皇子躲開了他的目光,才揹着手,步子穩穩的下了臺階,徑直揚長而去。
五皇子回到自己住處,心事重重的呆坐了半晌,站起來就往外走。
清風樓後湖的小院裡燭光搖曳,黃淨節迎進五皇子,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五皇子冷着臉甩了鬥蓬道:“沏碗茶,讓人送點吃的進來,再拿瓶酒,跪了一下午,渾身寒氣。”黃淨節見他吩咐了茶水吃食,暗暗鬆了口氣,急忙出暖閣吩咐了下去。
“有什麼頭緒沒有?”見五皇子連喝了幾碗茶,神情略有所緩和,黃淨節這才低聲問道,五皇子搖了搖頭:“阿爹說是他的意思。”
“官家的意思?”黃淨節驚訝極了:“官家認識李家五娘子?前兒四爺賀她及笄禮的事?官家因爲這個聽說的?可是!”黃淨節說不下去了,四爺賀李家五娘子的及笄禮,這其中原因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想指婚也不該指給五爺!
“所以這話荒唐!”五皇子極不客氣道:“既然下了旨,自然是阿爹的意思,可阿爹這意思是怎麼生出來的?”黃淨節面色越來越沉重:“五爺娶李家五娘子,誰得益最多?”
“李家五娘子得益最多。”五皇子不客氣道:“旁的還有誰?四哥已經和我翻了臉,難道這指婚就是爲了讓四哥和我翻臉?四哥和我翻了臉,誰得益最多?”
“是大爺?”黃淨節悚然道,五皇子擺了擺手:“我覺得不象,一來大哥跟阿爹一向疏離,他要插手我的婚事只能借力別人,宮務一向由葉娘娘主持,這一處絕無藉手可能。”
“姜娘娘?”黃淨節反應極快,五皇子沉着臉道:“姜家一直曖昧不明,四哥和我翻臉,與她絕無壞處,可她如今犯不着和大哥聯手,一來讓四哥覺察到,她可就得不償失了,二來,她現在騎牆中立才最佳,若與她有關,也是她自己的主意。”五皇子停住話陷入沉思,好一會兒才接着道:“讓我娶李家娘子,除了李家娘子得益,也就是逼我和四哥翻臉這一件可想,李家娘子不提,她若有本事讓阿爹下這道旨,四哥也不會定親祝家了,那只有讓四哥和我翻臉這一件,四哥若和我翻了臉,得益的人不少,這就得從別的方向理,誰能勸動阿爹同意這門親事?阿爹必定聽說過四哥賀人家及笄禮的事,這樣還能勸動阿爹,能有誰?”
黃淨節緊張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眼睛漸漸眯起:“鄭大官!”
“鄭大官?這對他有什麼好處?”黃淨節失聲低叫道,五皇子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除了他,誰還能在這件事上勸動阿爹?我是皇子,不是太子,我的婚事是內務,朝堂上那些大老爺們管不着,在這件事上能說得上話的,就沒幾個人!除非真象阿爹說的,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我寧可相信是鄭大官從中做了手腳!”
“難不成?”黃淨節聲音微抖,五皇子面色沉鬱:“也許吧,總有人費盡心機想把我推上臺去搏命。”
“那咱們怎麼辦?”黃淨節緊張的聲音沙啞,緊張中卻透着似有似無的興奮,五皇子掃了他一眼:“那是條不歸路。”黃淨節隱隱有些失望,五皇子垂着頭,好半晌才嘆息道:“先看看再說,實在不行就表個態,好在給大哥當臣子原本就比給四哥當臣子好。”
“李家娘子,真一無所知?”黃淨節態度重新舒緩下來,重又沏了碗茶,話裡有話道,五皇子接過茶,仰頭看着模糊昏暗的屋頂,沉思良久道:“她得益最多,可我想不出她有什麼法子能通到宮裡,那個孫六不過一個下九流,也就是尋幾個無賴,在市井間散佈些流言,要想伸手進宮裡,她還沒那個本事。”
“嗯,姓程的掌櫃我也讓人細細留心過,交好的都是府衙、六部的小吏,用處不大。”
“姓程的領的是誰的本錢?查出來沒有?”
“說是泉州一家海商的本錢,泉州能拿出這樣本錢的海商太多,外地大商家也確實有在京城開鋪子交好官吏的傳統,沒查出來他到底領的誰家的本錢,不過他跟泉州商會極熟,還在商會領了件小差使。”黃淨節詳細解釋道,五皇子心不在焉的抿着茶道:“我總覺得這姓程的是她的人,聽說她有個嫡親的姑姑,要進京城了?”
“是,嫁的是翰林學士江濤第三子,江濤出自路州江家,做過兩任權三司鹽鐵副使,江濤以常識淵博,氣度凝然著稱,爲官清廉,深得先帝讚許,承平五年因病辭世,諡號文正,江濤育有三子兩女,三子皆進士出身,長子江清寧,今年五十歲,紹興十九年登進士甲科,現任福建路轉運使,次子江清平,四十五歲,承平元年進士,現任沂州知府,三子江清遠是文正公老來子,今年只有三十五歲,江清遠自小聰慧,也是承平元年的進士,做過一任庶吉士,娶妻後就一直做外任,下一任點了樞密院知馬房主事,應該這幾天就能到京城了,聽說李家這位姑奶奶從寧氏老夫人死後,就和勇國公府斷了往來。”黃淨節簡略介紹着江家。
五皇子凝神聽了,細細品了品道:“樞密院知馬房主事,好差使,江家好象沒有人在京城了吧?”
“是,文正公死後隔年,老夫人也故去了,兄弟三個就分了家,都將家眷帶到任上去了,江清遠遣來打前站的管事年前就到京城了,收拾的是江李氏陪嫁的一處五進宅院,江家雖清貧,江清遠這一支因爲娶了李氏,家底卻極豐厚。”黃淨節的話很委婉,當年勇國公府出了那樣的慘事,寧老夫人大肆陪嫁女兒李靜好,這是京城的典故之一。
“嗯,江李氏進京是爲了這個侄女兒?”五皇子自言自語道,沒等黃淨節接話又道:“原本還能等江李氏進了京城冷眼看看,如今??”五皇子一聲曬笑:“倒看不出來了。”黃淨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怔神的看着他,心裡突然升起股古怪的感覺,這樁親事,五爺未必全不贊同吧。
五皇子的婚事讓京城不少人家跌落下巴,沒等各式各樣的猜測和傳言出籠,這件事就被另一件更重要、更引人關注的事取代了,三年一回的科舉放榜了。
天還沒亮,宣德門外就擠滿了人,有拉着架勢準備搶頭報拿大賞的報喜人,有三五人團成一羣,中間一人舉着簡便的筆硯,眼巴巴等着抄好榜,好賣給那些着急看榜又擠不進去的人的錢,這活就是搶個快字,也就頭半個時辰能賣出價錢,當然也少不了學子們的家人僕從,還有不少是家有待嫁女,想着榜下捉個如意女婿的人家,這些人家來的僕從個個健壯光鮮非常,畢竟搶女婿講實力,也得講形象。
學子們也多半都來了,不過他們自恃身份,不肯和那幫只求先看到榜、其餘葷素不忌的下里巴人擠在一處,大多三五成羣散在稍遠處,反正一會兒放了榜,自有人高喊大叫,聽也能聽到。
蔣鴻、徐思海都沒能出得府門,被各自母親以極其嚴厲的關心爲由,關在家裡等信兒,冷明鬆昨天回去就得了李恬指婚給五皇子的信兒,怔忡了好半天,想着蔣鴻和徐思海兩家府上的消息必定比自己靈通太多,倒沒想到這兩人還不知情,只一味替兩人難過的夜不成寐。第二天一早,打聽着兩人並未出門看榜,想着兩人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喟嘆良久,也落落然沒了出門看榜的心情,反正他所求不多,昨天的文章和詩賦都寫的極順手,一個進士出身總是能拿到的。
徐學士天不亮就起來了,他極少收學生,去年卻一下子收了三個學生,這一年來他在三人身上花了無數的心血,省試的成績讓他極爲滿意之餘,不禁生出無數期盼,省試的名次到殿試變化並不算太大,三個進士想來是穩穩的,要是再能進一個一甲,那就更好了。
天邊剛放出絲魚肚白,徐學士就連打發出去幾撥人,往宣德門外看榜,往三家府上傳話,若得了報喜信兒,趕緊打發人跟他說一聲。得了三家府上一有信兒立即往學士府報喜的回話兒,徐學士耐着性子慢慢吃了早飯,換了身衣服,拿了本書擺出幅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的樣子坐在堂上望眼欲穿。
屋角的沙漏彷彿凝固住了,徐學士舉着書,眼睛盯着沙漏,耳朵支起聽着外面的動靜,只覺得度時如年。
遠遠的傳來一陣急促的鞭炮聲,徐學士手裡的書‘啪’的一聲蓋到几上,眼巴巴的看向正堂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