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扶着丫頭,喘着氣站在已經砸的一片狼藉的上房門口,祝明豔帶着殘存的憤怒,身子微微有些顫抖的看着周老夫人,周老夫人深吸了口氣,點着傲霜吩咐道:“侍侯二姐兒換身衣服,把這收拾了!”
滿屋滿院呆若木雞的丫頭婆子們緩過氣來,靜悄而快速的各司其司,祝明豔重新梳洗換了衣服出來,上房已經收拾的整整齊齊了。
周老夫人端坐在炕上,指了指炕示意祝明豔坐,看着傲霜吩咐道:“都出去,你在門口守着。”傲霜曲膝答應,清空了屋裡的丫頭,垂手守在上房門口。
周老夫人看着怒氣未消的祝明豔,長長嘆了口氣問道:“你生的什麼氣?”
“勇國公府的事,太婆難道沒聽說?”祝明豔委屈的聲音顫抖,周老夫人淡然的點頭道:“聽說了,怎麼啦?就爲了這個生氣?”
“太婆!”祝明豔不敢置信的叫道。
“你糊塗!”周老夫人厲聲斥責道:“你這是吃醋了?嫉妒了?你暈了頭了!忘了你要嫁的人是誰!”祝明豔被周老夫人的厲色驚呆了,周老夫人看着臉色雪白的祝明豔,長長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我問過你,嫁了這樣的人,除了名位,你不能多求一絲一分,你可要想好了,你跟我點了頭,這麼快你就忘了?”
祝明豔嘴脣抖個不停,手指甲刺在手心裡,掌心漸漸溼黏而不自知,周老夫人憐惜的看着她,閉了閉眼睛,沉沉的嘆了口氣,祝明豔眼淚從眼角一滴滴滴下,看着周老夫人低低道:“他既求娶我,既然求娶??那天在東陽郡王府,他和我說話,他??”祝明豔說不下去了,那天在湖邊亭子裡,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她在他眼裡只看到了自己,他的目光那樣深??
“在東陽郡王府,孫老夫人特意叫了李家妮子進來,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爲什麼?你的心眼兒哪兒去了?”周老夫人恨鐵不成鋼道,祝明豔輕輕打了個寒噤,仰頭看着周老夫人傷痛道;“他既早就鍾情於李恬,爲什麼還要求親祝家?”
“是啊,爲什麼?”周老夫人看着祝明豔冷冷道,祝明豔直直的看着周老夫人,筆直的身子一點點的萎下去,失神的低低道:“因爲我姓祝。”
“你總算明白點兒了,他要娶你,只不過因爲你是祝家的女兒,你姓祝。”周老夫人的話尖利的如一把刀,直直捅到祝明豔的心頭。
“他要爭大位,要祝家的支持,所以他娶了我?”
“祝家除了官家,誰也不支持。”周老夫人的話刻板而冷酷,祝明豔震驚的直瞪着周老夫人,周老夫人迎着祝明豔的目光嘆了口氣:“祝家榮寵不衰上百年,所持不過一樣,祝家只忠於官家。”
“那七堂叔?還有十二堂叔?”
“他們不是祝家,就象你不是祝家一樣,祝家繁衍數百年,子孫衆多,就是嫡支也有數百人之衆,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但祝家只忠於官家,祝家男子年滿十四歲就要入軍中歷練,生死各由天命,你雖生爲女子,可你也姓祝,你得靠自己,太婆今天跟你說的話,你要牢牢的記在心裡,你得明明白白的知道,在你的丈夫成爲官家之前,你背後沒站着祝家,就算你做了皇后,”周老夫人的話因平靜而顯的異常冷漠:“祝家只忠於官家。”
祝明豔打了個寒噤,恐懼而茫然的看着周老夫人喃喃道:“那他知道嗎?他知道我不是祝家麼?”
“孩子,這是咱們祝家的事,太婆今天跟你說的話你要記牢,可你也得知道,你姓祝,你是長安侯嫡生的女兒,是祝家族長的嫡親的孫女兒,別再象今天這樣因爲掂酸吃醋大發雷霆了,從你點頭應下四爺求親那一刻起,你就站在危機四伏的懸崖邊上了,你有多少要緊的事壓在眼前,皇后之位,和那把巨大的龍椅一樣,走上去踩着一路鮮血和陰謀,坐在上面,也是坐着鮮血和陰謀,好自爲之。”周老夫人長嘆一聲,起身下了炕,走到屋門口,看着傲霜吩咐道:“好好照顧你家二娘子,她好,你自然好。”傲霜站在屋門口,兩人的話聽的清清楚楚,臉白的沒半絲血色,聽了周老夫人的話,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應諾不止。
祝明豔不知道呆坐了多長時候,手心的刺痛讓她漸漸恍過神來,祝明豔緩緩舉起手,看着手心裡已經凝固的血漬,慢慢把手攤在几上,傲霜鬆了口氣,忙吩咐端過早就備好的淡鹽水,小心的替祝明豔洗好手掌,上了金創藥。
她姓祝,她不是祝家。祝明豔覺得自己彷彿碎過又粘在了一起,勇國公府的事,已經遙遠的再也看不到了。
雖已進了三月,禁中文德殿四角的不顯眼處還放着炭盆,殿內除了端坐在炕上大毛褥子上的官家,和叉手侍立在炕前的大太監鄭平,沒有其它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佻,那妮子確實生的好。簡先生怎麼說?”官家批完一摞奏摺,放下筆,看着鄭太監徐徐問道,鄭太監一邊捧起茶盅奉給官家,一邊恭敬的應道:“簡師說,命格兒極好,是難得的太平富貴命,和五哥兒八字和合,如魚得水,且宜子孫,只是,”鄭太監擡頭看着官家,有些苦惱的接着道:“簡師說,李家姐兒是雙命人,聰慧過人,命星強於五哥兒,若成了親,只怕五哥兒有懼內之患。”
“噢?!”官家眉梢微挑,輕輕放下茶盅,略一思忖道:“懼就懼吧,不是大事,老五那性子,懼點兒也好。”鄭太監看着官家,滿臉的不忍。官家下了炕,在殿內慢慢走了幾個來回,站到殿門口,看着滿目春色感嘆道:“又是一年春了。”
“是。”鄭太監的應和一如既往的無味,官家仰頭看着晴空出了好一會兒神,揹着手一邊往殿內走,一邊象是和鄭太監說話,又象是自語道:“我許過她四件事,有兩件沒做到,已經做不到了,餘下的兩件總要做好,如今看來,這兩件事倒能當一件事做。”
“是,”鄭太監的應諾里透着思念:“是交給葉娘娘去辦,還是姜娘娘?”官家重又坐到炕上,提筆慢慢沾着硃砂,又翻開本摺子,頭也不擡的答道:“直接下旨吧,你去辦,讓老五自己挑宅子,只要不出大格,就隨他去。”鄭太監又應了句‘是’,看樣子,這就是官家因爲那個懼內給五爺的補償了,可見這日子過的太逍遙了也不是好事。
清風樓後湖的小院裡,五皇子秦琝正和黃淨節擊節感慨:“四哥竟有這樣氣魄,他就不怕傳到阿爹耳朵裡?可憐李家娘子,這回是真麻煩了,四哥擺下了這樣的架勢,誰還敢沾這李娘子的邊?誰敢往前湊,那就是與四哥爲敵,簡直是不想活了的路數,聽說葉貴妃氣壞了,賞了祝家娘子一堆東西,賞東西有什麼用?四哥也是,怎麼突然發瘋弄了這麼一出,這讓祝娘子臉往哪兒擱?不過也好,就明鑼明鼓放到明處,我就是喜歡李家娘子,就是要寵着她,怎麼着吧?!這祝娘子過門後想有什麼動作,就得好好掂量掂量,其實照我說,乾脆點,弄個別院給李家娘子住着,回頭我送個別院給四哥,也省得李家娘子天天晨昏定省的憋屈。”
黃淨節斜着越說越眉飛色舞的五皇子,忍不住問道:“五爺還是想想有用的,四爺鬧了這麼一出,會不會惹官家不喜?聽說御史臺上摺子彈劾四爺行德有失。”
“這有什麼好彈劾的?四哥不過觀了場及笄禮,送了點東西,南寧郡王府那位小娘子的及笄禮,我和四哥都去了,要彈劾這件,那一件是不是也要一起彈了?這種彈劾無關痛癢,沒意思!”五皇子渾不在意的揮手道:“至於阿爹喜不喜,這事說不上來,到底是風流罪過,還是風流雅事,這得看阿爹的心情,就是風流罪過,那又怎麼樣?我不是經常被人彈劾什麼流連歌樓、行爲不檢?又能怎麼着?有一回我聽阿爹跟太傅說,‘誰沒有年少輕狂過?’你聽聽,阿爹不是太傅那種道學先生老古板,這種事連我都傷不得,更傷不了四哥,四哥早該這麼着,要是我,頭天娶親,隔天就擡她進府,又怎麼着?”
“照爺這麼說,那還不如這就擡進府,更乾脆。”黃淨節忍不住道,五皇子攤手無奈:“你這話對極了,可四哥不是沒府好擡麼?他那府剛指下來,收拾的再快,也得秋天才能住人,要秋天啊,”五皇子捏着下巴替他四哥盤算起來:“李家那妮子能這麼老老實實等着一頂小轎進府?那妮子,”五皇子想起和李恬那幾次倒黴的偶遇和李恬的那些話,忌憚的扯了扯嘴角道:“不是個好惹的,肯定不會老老實實就這麼等着,你說,她怎麼到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呢?最近沒什麼熱鬧,日子寂寞啊!”
黃淨節嘴角抽了抽,好半天才呼出口悶氣來,他這位爺看熱鬧看的太投入了,最近跟四爺往來的過密了,大爺那頭要是想多了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