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外,黃淨節微微蹙着眉頭,捧了兩個樸拙的黃花梨匣子進來,五皇子沒精打彩的掃了一眼,轉回目光,繼續看着窗外的碧水殘荷發呆。
黃淨節將匣子放到五皇子身邊的炕几上,指着匣子道:“這是東大直街鬆慶齋吳掌櫃剛剛送過來的。”五皇子聽到‘東大直街’四個字,一下子坐直身子,伸手拿過匣子,先將匣子在手裡轉了一圈仔細看了看,皺了皺眉頭,打開匣子,匣子裡果然是一張字帖。
五皇子拿出書帖,慢慢展開,是前朝柳公的法帖,黃淨節伸頭過去,驚訝的看了五皇子一眼,繼續看着書帖讚歎道:“沒想到鬆慶齋竟真有這樣的好東西,要不要拿去讓人鑑定鑑定?柳公帖真跡傳世的極少。”五皇子沒答他的話,皺着眉頭看看手裡的書帖,又看看炕幾另一個匣子,將手裡的柳公帖捲了卷放到几上,伸手拿起另一個匣子打開,裡面裝着的古舊紙卷,是書聖的一張書帖。
黃淨節驚訝的‘咦’了一聲,眼裡閃過絲異色,卻只看着五皇子,一句話沒多問,五皇子將兩張書帖並排放到几上,怔怔的看着發起呆來,黃淨節不動聲色的站起來,淨了手,在旁邊紅泥小爐前坐下,開始燒水準備沏茶。
五皇子怔了好半天,長長嘆了口氣,用手指來回撥着兩張書帖,頭也不擡的問道:“沒收銀子?”
“嗯,”黃淨節正用清水洗着杯子,看了五皇子一眼答道:“吳掌櫃說,他們東家交待的清楚,只管把東西送過來就行。”五皇子長長呼了口氣,指着書聖法帖道:“柳公帖算是謝我告訴她那些話,這書聖法帖是什麼意思?”黃淨節正洗杯子的手頓在半空,轉過頭,疑惑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不怎麼自然的掃了他一眼,話語含糊的說了南寧郡王府巧遇李恬的事,卻沒好意思說兩人是躲在假山洞裡說話的。
“這書聖法帖是想讓五爺幫着勸勸四爺的?”黃淨節疑惑道,五皇子搖了搖頭:“不會,那妮子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強人所難的事。”
“那是要交好五爺?”黃淨節思路轉的很快,五皇子撥着書帖的手指僵了下,蹙着眉頭想了想,慢慢搖頭道:“不象,若只是交好,這份禮就有些重,再說,我覺得她沒想過要交好我,還能有什麼事呢?”五皇子往後靠到靠枕上,蹺起二郎腿,看着雕畫精美的房樑想出了神。
悅娘不遠不近的綴在鬆慶齋吳掌櫃身後,看着他進了清風樓,再看着他空着手出來,守在清風樓門口又看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悠悠然然的回了青桐院。
李恬聽悅娘說清風樓收了那兩張書帖,輕輕舒了口氣,面色微緩,悅娘看着她不解道:“那兩張書帖有銀子也買不到,就這麼送出去了?出什麼事了?”李恬將五皇子說的兩件事三言兩語說了,悅娘聽的眉頭高挑:“原來李大郎那美差是這麼得來的!照我說,他願意提撥就讓他提撥去,咱們只當不知道,他出的力再多,咱們也不領他這份情!反正咱們又不吃虧。”
“要是傳出去,難道咱們說聲不知道人家就能信了?五娘子的名聲怎麼辦?”青枝不客氣的駁着悅孃的話,瓔珞沏了茶遞給悅娘道:“青枝說的對,這便宜佔不得。”悅娘接過茶:“佔不得就佔不得吧,他就說了這麼兩件事,咱們就搭了那麼寶貝的兩張書帖進去?這也太貴了吧?!簡直一字千兩了。”
“那張柳公帖是謝他告訴我這兩件事,書聖帖是謝另外一件事。”李恬解釋道,青枝皺着眉頭問道:“還有什麼事?還有,木記那水面的事能算什麼事?這京城凡有點銀子的,哪家不做善事。”
“這不一樣,”李恬斟酌着解釋道:“木記一碗麪的價錢跟那些大酒店差不多,做的是那些士子和小官小吏等中等人家的生意,這施水面又施的體面,我讓馬掌櫃留意過,過去吃水面的,一多半是備考的士子和暫時失意的文人。”李恬看着還是一臉茫然的青枝等人,想了想,只好多解釋幾句:“這些士子文人中肯定是藏龍臥虎,這些人有朝一日發達了,吃過咱們的水面,總得念箇舊,對木記有幾絲情份,至少念個好吧,這個情份,這個好,一個兩個不怎麼樣,可要是多了呢?有個十個八個,甚至幾十幾百個呢?就是那些一直不得意的,也會念個好,提起木記,總得說個好字吧,吃過咱們水面的窮士子有多少,就有多少個好字,如果有人有心要利用利用呢?”
瓔珞聽呆了,悅娘輕輕吹了聲口哨:“這也想的太多了吧?!”李恬輕輕嘆了口氣:“所謂的民心,其實就是這些士子文人的心和手裡的筆,你們想想,那一村一族一鄉,出來代表民意、宣講朝廷意旨的村老族長鄉紳,哪一個不是讀書人?朝廷所謂的教化百姓,也是靠他們教化,他們的喜憎就是一村一族一鄉的民意,這道理咱們知道,皇家更明白,咱們施水面,往大了說,就是收買人心,這收買人心的事,只能皇家做、朝廷做。”
“那咱們怎麼辦?”青枝嚇的臉色微白。
“你要施這水面的時候,真想這麼多了?”悅娘看着李恬疑惑道,李恬搖了搖頭:“我施水面就是爲了玉堂春那個本子,這些是聽了五爺的話後纔想到的,原以爲一間小小的湯麪鋪子雜在京城十萬商家中,有誰會留意呢,誰知道大爺知道了這事,又說給官家聽過,這事就不小了。”
“那咱們怎麼辦?”青枝急切起來。“把木記關了不就得了,又掙不了幾個錢,關了好,一了百了。”悅孃的主意一向乾脆直接,李恬搖頭道:“五爺既然知道是我的鋪子,大爺自然也知道了,他月月讓人過去添泉水,又跟官家說了這事,我卻突然把鋪子關了,這不是擺明了給大爺沒臉,這是要得罪大爺的,萬一官家百年後是大爺坐到那把椅子上了,我還活不活了?!”
“呃,”悅娘一隻腳踩到椅子上,看着李恬愁道:“那怎麼辦?”
“涼拌,”李恬嘴角挑着抹透着幾絲惡意的笑:“那幅書聖法帖既然送出去了,就有人得替咱們擋在前頭,青枝這就去一趟后街溫嬤嬤家,跟馬掌櫃說一聲,從明兒起,木記只賣千春坊的酒,逢初一、十五供應玉堂春。”
青枝眨了眨眼睛,‘噗’的笑出了聲:“這真是個好主意,千春坊歸了清風樓,這事誰不知道,玉堂春可是隻有清風樓纔有!木記一賣玉堂春,任誰都得以爲木記是清風樓的產業。”
“嗯,這份人情歸於清風樓,再怎麼鬧也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省得殃及咱們這些無辜。”李恬笑應了一句,青枝放下手裡的針線,忙出去尋馬掌櫃傳話去了。
“四爺要提撥咱們二爺的事還管不管?”瓔珞看着李恬問道,李恬臉上神情僵了下,眉宇間浮起層濃濃的惱怒,煩躁的將手裡的杯子扔到几上,連呼了幾口氣道:“能不管麼?不管怎麼辦?只能找他去了!”
“要麼我去傳個話吧?”悅娘自告奮勇道,李恬擺了擺手:“那是當紅的皇子,你當我是誰啊?打發個人就能指使他這個那個的,就算現在沒事,也得在他心裡留下根刺,萬一秋後算帳,這根刺就能要了咱們的命!小娘子我得親自走一趟,明天一早咱們先去趟天衣坊,再到織霞居坐坐吧。”
“這是要誘他出來?天衣坊離戶部倒近。”悅娘明白李恬的意思,看着她突然感嘆道:“說起來他對你倒正經用了不少真心,長的也不錯,你真不考慮考慮?”
“有什麼好考慮的,這份真心有幾分靠得住?他知道我多少?不過惑於這幅皮相,這皮相能支撐幾年?不用年老色衰,天天看着,沒幾個月就膩歪了,難道讓我費盡心機整天跟一羣女人勾心鬥角去?”
“我覺得她們肯定鬥不過你。”悅娘認真的誇獎道,李恬白了她一眼:“不是鬥得過鬥不過的事,是我不願意,爲了個渣男人不值得,女人何苦爲難女人?”一句話說的悅娘瞪大眼睛,半晌才撫掌大笑道:“這話痛快!男人真沒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