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坤和宮,立在門口的大宮女便迎了上來,悄聲在端和的耳邊說了幾句,端和先是眉頭微皺,半晌後卻忽得笑了起來,她對着沈棠問道,“榕表哥和蓮蓮可有什麼誤會不曾解嗎,怎麼一見面就能吵開?”
沈棠噗嗤一笑,“原來公主寢殿內,還邀了蓮蓮。這誤會起於年初之時,蓮蓮來看望榮福郡主,也是榕兒的不是,非要背地裡替人取了個綽號,喚蓮蓮包子,又不巧被蓮蓮聽了個正着,反過來嘲他是長舌,從此這樑子算是結下了,誰也不肯讓誰。”
端和笑道,“那就怪不得了,蓮蓮最恨自己那張小圓臉,被榕表哥說是包子,大大地傷了她的自尊心,這些日子她每每進宮來尋我,可沒少說榕表哥的壞話呢。”
沈棠想到弟弟這些日子來發奮圖強研習兵略陣法的樣子,不由笑得更甜了,“蓮蓮也有十二了吧?”
端和不知想到什麼,眼睛一亮,“她是八月的生辰,要再過兩月才滿十二呢。”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往寢殿處趕,還不及入殿,便能感覺到氣氛有些緊張,端和笑着掀開珠簾踏進了進去,“蓮蓮,我帶着棠姐姐來了,還不出來迎接?”
迎上來的卻是威王。
他輕輕拭了拭鬢角的汗珠,嘆了一聲對着端和說道,“母后傳話來說要留棠兒和榕弟用午膳,我便帶了榕弟過來你這邊說話,不曾想李大小姐也在你這裡。”
他瞥了眼仍在大眼對小眼瞪着對方的二人,搖了搖頭說道,“這兩人像是吃了鞭炮一般,一見了對方就亢奮,先是一陣脣槍舌劍,誰也沒能將誰贏了,然後便擺開陣法,就在這裡紙上談兵,比劃開了。”
沈棠又往內走了幾步,這纔看到沈榕正和李蓮蓮在几上鋪設了紙張,現畫了棋盤,各自執筆,以筆作刃,鬥起了陣法。
她悄悄走到他們身後,仔細地看了一會,然後退到端和身邊,低聲說道,“衛國大將軍戎馬一生,在兵法上的造詣頗高,他如今卸甲歸田,將一生的經驗都盡傳給了蓮蓮,蓮蓮年紀雖小,但於兵道卻有奇招,榕兒很快便要輸了。”
端和讚歎道,“棠姐姐竟也懂這些”
沈棠搖了搖頭,“我哪裡懂這個,只不過凡事萬變不離其宗,榕兒這會已經被逼至牆角,敗勢凸顯,我不過據此猜測罷了。”
威王卻似乎有些疑惑,他低聲呢喃道,“咦?方纔明明是榕弟快要贏了的,怎麼纔不過轉瞬之間,就逆轉了過來?”
沈棠心下微動,望向兩人的眼神便更深了一些。
果然,沒過多久,李蓮蓮便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早說過了,論兵道陣法,你遠不及我,怎麼樣,輸得可是心服口服?不過你就算不服氣也沒有用,輸了就是輸了,有威王作證呢。”
她轉過頭來看到沈棠和端和,忙立起身來,興高采烈地說道,“翩翩,棠姐姐,沈榕自不量力,非要以卵擊石與我打賭,這不,纔不過一刻鐘便輸給了我,但他可要給我當一個月的僕人,供我差遣呢”
沈榕看見姐姐,臉色立刻有些不太自然,他勉強笑了笑,低喚了聲,“姐姐。”
沈棠並不理他,卻笑着對李蓮蓮說道,“願賭服輸,榕兒既然輸了,就該將這賭約履行,這一月間,你若是哪裡差遣得不順,或者他不聽話,你就來告訴我,我定然不會饒過他。”
李蓮蓮得意非常,轉過身去對着沈榕說道,“喂,本大小姐嘴巴幹了,替我倒杯茶水過來。”
沈榕大訕,低聲衝她說道,“喂,我姐姐還在這裡,你就稍微消停一些,這一月的賭約我說話算數,但卻須要從明日再開始。”
李蓮蓮想了想,爽快地說道,“也好,我聽說今日是棠姐姐的生辰,你們一胎雙生,自然也就是你的生辰了,既然如此,今日就饒過你罷”
她笑着說道,“可千萬不要以爲忠勇伯府規矩大,你我男女有別,多半也就是說說的。嗯,忠勇伯府,你自然是進不來的,但是衛國大將軍府,卻敞開門來歡迎你。明天一早,辰時之前,記得去衛國大將軍府等本大小姐哦”
沈榕撫額,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然後在又是後悔又是懊惱之中,無奈地點了點頭。
用完午膳,沈棠姐弟便向太后娘娘告辭回府,滿菊將他們姐弟送出來時,悄聲對着沈棠說道,“皇貴妃娘娘在寢殿抄寫經書之時,忽然下身流血,暈了過去,原來竟是來了初葵。太后憐惜,便免了原來的責罰,將禁足令取消了,那些經書也容她慢慢抄還。”
初葵來過之後,便能承寵了,滿菊是想告訴沈棠這個信息。
大周朝女子多早婚,多半十三四歲就出嫁了,更早的也有,理論上來說,只要來過葵水,便能圓房,皇宮這地方原本就有些百無禁忌,同娶姑侄的尚有,更何況這個?
太后原本爲了沈紫妤的身子着想,是打算再晚幾年才讓她和皇上圓房的,但恐怕沈紫妤那活絡的心,已經等不及了。以皇上對她的愛憐,再加上她恣意挑情,承寵不過就是眼前的事了。
若是沈紫妤得了皇嗣,對沈氏和太后自然是件極好的事,但卻不該是此時。一則沈紫妤年紀太小,過早受孕對她對孩子都不是好事,二則皇后還未曾有動靜,她此時有孕,恐怕西昌孟氏再也不能泰然處之,便是那劉貴妃也要坐不住了吧?
沈棠想到皇上還未曾登基之前,孟皇后的那次落胎,雖然小四難逃干係,但那劉貴妃卻也絕不乾淨,如今劉貴妃擺明了是要奪皇長子的名頭,所圖不小,若是小四此時有孕,豈不是正好被拿來做伐,到時候與皇后兩敗俱傷,劉貴妃正好能夠漁翁得利了。
她想了想,便笑着說道,“葵水初至,倒是要恭賀皇貴妃娘娘了。滿菊姑姑若是得空,不妨向太后娘娘進一言,皇貴妃娘娘自小就身子弱,如今雖然得了調養,到底還是根底差,不妨請太醫開幾個滋陰補養的方子,再用上個兩年就好了。”
滿菊面色如常,波瀾不驚,笑着點頭稱是。
第二日起,沈榕便每日一早就出門去衛國大將軍府,初時頗見爲難,回來之後,臉上總是掛着幾縷怒意和陰雲,但後來卻有了極大的改觀,回來時總是眼眉帶笑,去得也越發勤力了起來。
沈棠早就看出,那對一見面就吹鬍子瞪眼睛的小冤家,早就對彼此生出了好感,但他們太過年輕,又不肯將心事對人傾訴,也不知道要如何與對方相處,這表達情感的方式便有些不對頭。
她心中頗感欣慰,李蓮蓮是她心裡很喜歡的女子,人品性情自然不必說,家世門第也都顯赫,又與榕兒有着共同的話題,若是能跟榕兒成了一對,自然是極好的。
但沈棠卻又有些擔心,蓮蓮年紀太小,忠勇伯府必是不肯將她那麼早就嫁過來的,但榮福很快就要離開侯府,自己若是再嫁了出去,安遠侯府便沒有當家理事的人了。
大伯母雖然能幹,但到底隔了一房,更何況如今她深居簡出,整日禮佛持頌,恐怕也不肯再攪入俗務。
若是交給秦氏,那她是絕對不肯的。
她不由嘆起了起來,“也罷,我總是要等榕兒的事解決了,纔好……”
這時,碧笙入了內室,“小姐,外頭正熱鬧着,您不去瞅瞅?”
沈棠擡起頭來,“發生了什麼事?”
碧笙忙繪聲繪色地答道,“今日大廚房的羅娘子忽然跑去白總管那裡告發,她說葉姨娘不是自己跳的井,是有人將她推下去的。那日她心中害怕,不敢說出,但這幾日來連連夢到死去的葉姨娘向她哭訴,讓她伸冤,便再也無法隱瞞了。”
沈棠冷哼一聲,“她那日都看到了什麼?”
碧笙湊了過去,悄聲說道,“羅娘子說,是右二角門上的福叔做的,福嬸自然不依,便嚷嚷出來說羅娘子自己管不住男人,便見不得別人夫妻恩愛,非要將這髒水潑到福叔身上。”
她低聲說道,“據福嬸說,葉姨娘和羅娘子的男人早就有來往了,最近自是情意深濃的時候。福嬸還說,這事還不定是不是羅娘子做的呢,賊喊捉贓,也不是沒有的事”
沈棠想了想問道,“羅娘子的男人,是不是大廚房買辦上的管事?”
碧笙點了點頭,“就是他。白總管要拿他來問話,卻怎麼也找不到人,再去問羅娘子她男人的下落,沒想到羅娘子竟然咬舌自盡了”
沈棠面上一驚,“她死了?”
碧笙搖了搖頭,“幸虧白總管發現得及時,立刻派了人將她攔住,還請了老夫人那裡的太醫來替她治傷。這羅娘子也不知道算是走運還是不走運,尋死倒是沒死成,但舌頭卻……太醫說,以後她再開不了口說話了。”
沈棠聞言,低嘆一聲,“看來這府裡的水,還有我不知道的濁處,一條人命鬧罷了,又來一樁,我看那羅管事,想必也活不了。繼續派鬼衛暗中查,一定要將這事查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