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回府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來,初時還只是濛濛的細雨,到後面竟然磅礴了起來,沈棠和碧笙坐在馬車中倒還算好,但趕車的人卻被淋了個全身溼透。
沈棠微微撩開窗簾,認得這是南街,前面不遠處便是青鳳樓,便低聲吩咐道,“小公公,外面雨勢太大,不如便去青鳳樓那歇一歇腳,躲一會雨,等雨小一些了,再送我回府不遲。”
她進宮時坐的是夏得海派來的宮車,並沒有帶安遠侯府的馬車出來,因此回府時,坐的依舊是坤和宮的宮車,趕車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公,生得細皮嫩肉的,怕從來還都不曾讓雨這樣淋過。
小公公很是感激,忙忙地點頭稱是。
馬車停在了青鳳樓前,許是因爲車上醒目的宮徽,迎門的小二絲毫不敢輕忽,急急地就撐起了油紙傘,候在了車前,掌櫃的見這陣勢,也不敢怠慢,立刻垂首立在門廊之下。
碧笙先跳下了馬車,然後將已經戴上了幃帽的沈棠接了下來,低聲吩咐道,“給我們準備一個包廂。”
青鳳樓素常招待達官貴人,上至太子下至小吏見得多了,因而不管是小二還是掌櫃的,都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見戴着幃帽的那位小姐身上穿的乃是珍貴的雲錦,又見她乃是坐着宮車而來,便猜到她的身份貴重,因此急忙說道,“樓上有包廂,貴人請跟着小的上樓。”
沈棠輕啓朱脣,低聲對趕車的小公公說道,“那些跟隨的護衛,便交給小公公來招呼了,正好趕上了用中飯的時辰,好酒好菜地多用一些,也好暖暖身子。”
碧笙見狀,立刻便從袖口中掏出一錠金燦燦的元寶遞給掌櫃的,然後說道,“給後面那幾位爺準備些乾淨的毛巾,再上兩桌好酒好菜。”
話音剛落,便扶着沈棠跟着掌櫃的上了二樓。
沈棠輕輕地將窗推開了一條隙縫,外面的雨依舊下得很大,她低低地嘆道,“看這情勢,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碧笙笑着說道,“該停的時候自然能停。小姐如今越發多憂了,不只要操心整個侯府的大小事,連這雨何時停都要嘮叨,再這樣下去,可不就跟個老態龍鍾的婆婆似的了?”
沈棠淬了她一口,“你懂什麼,這雨下得那樣大,若是久久不停,京城的百姓可就要遭罪了,莫說這時候正值秋收之尾,郊外的農民多少要遭受些損失,便是城內的百姓,那些地勢積窪房屋不牢固的,難免也要受這雨水之災。這可是關乎民生的大事,怎算得上像老婆婆似的嘮叨?”
碧笙撅了撅嘴,嘟囔道,“得了,這下還將百姓民生都一併操心了去。”
她話剛說完,掌櫃的便親自將菜送了進來,輕手輕腳地佈下,然後恭謹地說道,“酒水菜色皆已經送了來,還請貴人慢慢享用。”
掌櫃的說完,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碧笙嘖嘖地說道,“我以爲經過了上回的變故,這青鳳樓該倒閉關門了呢,沒想到還經營得好好的。”
沈棠的目光微微閃動着,她低聲說道,“再京城能將生意做得那麼大的,又豈是簡單的角色?這青鳳樓背後的主子,想必也頗有些來頭。莫說這些了,忙了一上午,我腹中還真覺得有些飢餓,上回來時,沒曾好好用過這裡的菜色,這回可要好好地嘗一嘗。”
青鳳樓的菜色的確不錯,更難得的是它的酒水,沈棠略嚐了一口,只覺得滿口香醇回味無窮,不由自主地便又多喝了兩口。
這時,門外忽然想起了“咚咚”的敲門聲,來人似乎是刻意將聲音壓低了下來,沙沙地問道,“裡頭可是安遠侯府的大小姐?奴婢是忠勇伯府李大小姐身邊的丫鬟,我家小姐的包廂就在隔壁,請您過去一趟。”
沈棠微微一愣,李蓮蓮?
她向碧笙點了點頭,碧笙便出去將門開了,一個生得甚是高大的丫鬟怯生生地立在了外頭,她低垂着腦袋,小心翼翼地將一張紅色的名帖遞了過去,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這是我家小姐的名帖,小姐說她本該過來給沈大小姐請安的,但奈何前幾日不小心跌了一跤,腿腳有些不便,因此便只能麻煩您過去一趟了。”
沈棠眉頭微皺,這名帖確是忠勇伯府的沒錯,上面印着的府徽她是認得的,撒了金粉的蓮花標誌也是李蓮蓮的,但這相請的丫頭,卻有些惹人懷疑,找的藉口也有些彆扭。
她靜靜地凝視着那丫頭,越看越覺得疑惑,她的身量很高,幾乎要高出自己快一個半頭去,骨節也有些寬大,那張臉倒是個十足清秀的美*女,但這身材有些太過……粗獷魁梧了吧?
忽然,也不知道是看到什麼,沈棠的目光一閃,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彎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來,她笑着說道,“既然蓮蓮腿腳不便,那還是我過去一趟比較好。”
碧笙輕輕地拉住了她的衣袖,狐疑地望着怎麼看怎麼彆扭的丫頭,悄聲說道,“小姐,小心有詐。”
沈棠安慰地衝她一笑,“你放心,這位胭脂姑娘我曾是見過的,她爲人甚好,只是生得粗壯而已,並不是什麼壞人。”
門口立着的胭脂姑娘的身子一僵,臉色騰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他有些不自在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後便轉身在前頭引路。
碧笙跟着沈棠出了包廂,她撇了撇嘴,望着胭脂那高挑地有些詭異的背影,低聲地嘀咕道,“胭脂……這名字活像是花樓裡的姑娘一般,聽起來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沈棠看着走路都僵硬起來的胭脂,不由自主地輕聲笑了起來,好在胭脂在幾步之外的包廂處停了下來,她勉強讓自己神色平靜了一些,然後笑着對碧笙說道,“我有些悄悄話要跟李大小姐說,你就和胭脂姑娘一塊在門口守着,胭脂姑娘武藝高強,爲人又好,正好趁此機會,你們兩個好好認識認識。”
胭脂將頭垂得更低了,她輕輕地替沈棠開了門,隨即便又將門帶了上來,然後如同一座木雕,也不搭理碧笙,只是一動不動地守在了門口。
碧笙見狀更覺奇怪,不由拿眼將她上上下下地掃視着研究了起來。
屋內,紫衣少年正懶洋洋地靠在窗臺之上,望着窗外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大雨,等到門開門合的動靜,他的嘴脣微翹,緩緩地轉過頭去,柔聲說了句,“你來了。”
沈棠有些嗔怪地說道,“有你這樣的主子,嚴知可真不知道倒了幾輩子大黴,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你竟然讓他作丫鬟打扮,實在是太過胡鬧了。”
趙譽並不答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她,過了良久才笑着說道,“他若是以男子打扮去邀你過來,若是讓人瞧見了,那豈不是平白生出了閒言碎語?你祖父新喪,還未過百日,若是讓有心之人將話傳了出去,你又該如何在侯府自處?胭脂見我相思甚苦,便主動犧牲,替我將你引來,實乃是忠僕,他一片拳拳心意,我若不受之,豈不是要傷了他的心?所以,你不用替他操心,他樂意地很。”
沈棠無奈地望着那張洋洋得意的臉,不由輕輕地搖了搖頭,“你這樣費盡心機地找我,有什麼事?”
趙譽的表情說時遲那時快,一下子便苦了起來,他有些委屈地說道,“自從那日見到你和……那姓容的小子親暱相偎後,都今日已過了足有二十天了。”
說到“那姓容的小子”和“親暱相偎”這幾個字時,他的表情閃過一絲狠戾,咬字都特別地重,那酸澀的醋意一覽無餘。
沈棠想起那日黑瓦白牆下少年幽怨之極的眼神,不由搖了搖頭,“早和你說過了,阿覺於我,便像是兄長一般,沒有男女之情。至於親暱相偎,一定是你看花了眼閃了神,我確信是從未有過的。”
她見趙譽臉色稍緩,低聲說道,“我祖父臨終前,將沈氏家主的位置傳給了我。”
趙譽的臉上閃過幾分愧疚,他的眼神裡同時寫着心疼,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柔聲說道,“我知道,辛苦你了。”
他是身份敏感的瑞王世子,一向便對朝局的變動分外敏感,自從他情定沈棠之後,對沈氏的動向更是格外關心,再加上他不遠萬里,負傷趕回北疆,將瑞王說服,與沈氏立下了盟約,因此前些日子沈氏所經歷的風險,所遇到的難題,所面臨的危機,他都一清二楚。
好幾次,他都想去夜探安遠侯府,再像備將歸來那日一般,溜進月桂園中,哪怕只是見沈棠一面,問一聲你還好嗎?但奈何沈氏的防守在老侯爺去世之後,忽然又加強了許多,他試過了幾次都不曾得逞。
後來沈棠說動了曹文顯,一舉便化解了沈氏的危機,不只如此,還將恪王的聲望又提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他才知道她承受別人難以想象的壓力,用自己的智慧和謀略替沈氏和恪王躲過了這一劫難。
щшш▪ ttκá n▪ C 〇
只是那樣,太辛苦了她,而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幫上忙。
他輕輕地嘆了一聲,拿起茶壺,替沈棠沏了一盞茶,遞了過去,溫柔的說道,“外頭雨大,天涼,喝口熱茶,去去寒氣。”
外面的雨仍舊磅礴而下,但包廂中卻一室綺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