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文拿出懷錶看了看,時日尚早,離開飯時間還有些時候,又跟兩人閒話了兩句,方告辭出來,剛邁步出了屋門,遠處隱隱傳來琴音,袁克文駐足聽了片刻,雖不如韓玉露與妻子劉梅真的琴技,但跟譚芷比起來也是天壤之別了。
他循聲來到草亭下,見草亭裡除了譚芷與慧姍外還多了一個女孩,看背影正是剛剛頂撞他的秋水,心道:“主子多才丫頭多藝,這丫頭片子不只是嘴黑,倒有些本事。”袁克文本就是才子,與他相交的多是文人雅士,對他來說,什麼樣的好曲子沒聽過,可是此時聽秋水彈奏的曲子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一曲過後,秋水開始跟二人講解:“右手爲撥彈琴絃,指法有託、抹、挑、勾、剔、打、摘、輪、撮、滾拂等,左手則按弦取音,取音則吟、揉、綽、注、撞、進復、退復、起等。”一面說,一面演示何爲託、挑、剔等。
指法示範後,秋水又道:“撥彈琴絃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小覷了按弦取音,音域爲四個八度零兩個音。有散音七個,泛音九十一個,接音一百四十七個,演奏技法繁多,似譚小姐這樣連五音都認不準,即便下苦功一年半載也未必能彈奏一支整曲,何況像廣陵散,高山流水等曲。”
譚芷與慧姍皆伸着腦袋,專注地聽秋水講解,慧姍本就無意於此,只是想若自己聽懂了,譚芷若不懂,可慢慢給譚芷講解,可聽了半晌,覺得自己天生就不是學琴的料,還是遠離此物爲好,便坐直身子,譚芷聽秋水如此說,她擡起頭問道:“若達到你們家小姐的水平得多久。”
秋水怔了一下:“不好說,我們小姐造詣好,原來教她琴的老師,揚言三十年未遇過敵手,如今跟我們家小姐比,也是自嘆弗如。”
譚芷身子向後縮了縮:“你們家小姐那麼聰明做什麼?”邊說邊直起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慧姍勸道:“你也別太傷心,等羅公子來了,讓二嫂勸勸他心別太高了,普天下才學比得過二嫂的女子又能有幾人,即便才高八斗,無貌也是枉然,即便有才有貌,若是無德者,他也能甘願娶哉。”
袁克文聽到此,暗自羨慕羅正,能讓‘不學無術’的譚芷甘心向學,不能不說是羅正之能。若是將此事告訴譚慶生,譚慶生必然對羅正感激不盡。
若照他以前的性子,必過去取笑譚芷幾句,以她資質,想超過韓玉露,怕是此生無此可能。可此時譚芷好不容易興起一點學習之意,自己豈能火上澆盆水。他即知譚芷之意,對於三個小姑娘學習琴的樂趣,也就不便打擾,本想即刻走開。
忽聽秋水問道:“好一首念奴嬌?此詞牌子的詞我倒是見過不少,不知此詞何人所做?”
譚芷向秋水手裡看了一眼:“剛剛袁二哥做的,古有曹什麼建七步成詩,袁二哥竟一揮而就,我原以爲他是敷衍我,故而抄錄下來,跟書上的念奴嬌一對,字數果然一樣。”袁克文聽了一笑,果然是譚芷之話,看詞牌不對平仄不對韻,單對字數。
袁克文一笑置之,聽譚芷又道:“水姐姐,你即得你家小姐真傳,可否將此詞譜成曲,做成歌,唱給我們一聽。”
秋水道:“此倒不難,我聽我們家小姐曾唱過《念奴嬌.赤壁懷古》,曲調我還記得,只將詞稍做變動即可,只是此時小姐讓我給客人端茶送水,我若在此彈琴,小姐知道自然要怪我,若想聽,晚上有功夫時再彈也不晚。”
此時別說是譚芷、慧姍就連袁克文也想聽聽此曲到底如何,何況還是他的詞譜成的曲。
譚芷道:“馬上要吃飯了,誰還在意那口茶喝,何況後院又沒什麼要緊客人,除了你們家老太太、太太,再就是我大哥等。”
秋水笑道:“你大哥還不算要緊客人,我們小姐再三囑咐我說,別人怠慢不得,譚大帥更是怠慢不得,否則剛纔遇到那個袁二爺,我也不會那麼客氣了。”袁克文聽了心裡暗自苦笑,對我那樣還算客氣,看來真是得了慶生的面子了。
譚芷笑道:“我大哥那裡你更不用在乎了,好姐姐你就別賣關子了,彈一支曲子又不要許多功夫,大不了一會兒我幫忙去倒茶,補上這點兒功夫還不行嗎?”
慧姍也在旁邊說:“一會兒我也幫忙,譚大帥那裡不看他妹子的面子,難道連雯藍的面子也敢拂了不成,再說了他又不是那種愛挑理的人,你又擔什麼心?”
秋水聽到此,笑了笑,端坐好。譚芷還像模像樣地燃了炷香。也是剛纔她從靖華屋裡一併順出來的。
袁克文也在身邊的一塊條石上坐下。
秋水起弦極高,袁克文一怔,心道:“若此調起弦,琴技沒有極高造詣,很難收尾。”不禁暗暗爲秋水擔了一層心。
琴聲即起,聽秋水唱道:“不如歸去,好收拾、今日南朝人物。”
譚芷和慧姍只覺得秋水之音清脆悅耳,好聽至極,而袁克文竟有念奴重生之感。
《念奴嬌》曲牌取自唐代歌女念奴之名而來,唐代元稹曾在《連昌宮詞》詩中描寫過此景,‘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須爽覓得又連催,特赦街中許燃燭。春嬌滿眼淚紅綃,掠削雲鬢旋裝束。飛上九天歌一聲,二
十五郎吹管逐。’元稹自注雲,念奴,天寶中名倡。每歲樓下設宴,累日之後,萬衆喧隘,嚴安之、韋黃裳裴辟易不能禁,衆樂爲之置奏。玄宗遣高力士大呼於樓上曰:“欲遣念奴唱歌,邠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聽否?”念奴歌聲足可讓吵鬧的人安靜下來,可見她聲音之美。又有人云:念奴每執板當席,聲出朝霞之上。”能叫一朝帝主如此垂青,念奴怕是千古第一人。袁克文此時將秋水之音比做念奴,可見他對秋水已動了情。
秋水又唱道:“江上青山,依舊是、劉宋蕭樑半壁。長線扁舟,書生賣,國,舊恥終須雪。黃河如帶,此間猶有梟傑。因念強虜遼金,媾和盟未已,番兵旋發。坐失燕雲,陳家谷、驍將全軍灰滅。十二金牌,莫須有冤獄,豎人毛髮。北笑南啼,稗官誰記年月。’”
袁克文心裡笑道:“自己只偶然一詞,倒被這個小丫頭演繹得如此氣勢磅礴。”以往總覺得自己是才子,沒想到只一個小小的丫環,竟有如此音樂才能,原本以爲收音難,沒想到秋水竟輕而易舉地收了歌聲,琴音也隨同消釋。
譚芷、慧姍同時響起掌聲,秋水擡起手笑道:“你覺得我唱得好聽,和我們家小姐比差遠了。你若聽我們家小姐唱此歌,定然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