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另一邊的船上。
凌昭雲看着白輕墨上了蘭簫的船,半晌相安無事,低頭進了艙,坐在先前的位置上,品着雨前龍井,讓手下人將此次拍賣大會的物品單子呈上來。
閒閒地掃了一遍單子上頭的東西,凌昭雲“啪”地一合折扇,立刻便有人從艙外進來。
“樓主有何吩咐。”
凌昭雲點了點單子,喝了一口茶,問道:“怎麼沒有‘玲瓏訣’?”
那人回道:“琉月姑娘說,‘玲瓏訣’太貴重,放到拍賣會上,頂多收回來幾兩無用的銀子,到頭來白白地便宜了旁人,自己卻撈不着好處。反正拍賣會上有的是寶貝,多這一件兒不多,少這一件兒不少。不如自個兒留着,就算是排不上用場,也能撐撐門面兒。因此便將‘玲瓏訣’給撤了下來。”
凌昭雲搖搖頭,道:“如此搶手的東西,自個兒揣兜兒裡有個甚麼意思。就該晾出來讓各路豪傑都看看。”輕輕一笑,又啜了一口茶,道,“如此,既能亮出我傾雲樓的實力,告訴他們,我傾雲樓那‘天下第一樓’的名號不是吹出來的。這樣的寶貝我們都能拿出來送人,真正的珍稀寶物,我們還不知道有多少。再者……”頓了一下,凌昭雲輕輕搖着摺扇,嘴角輕輕勾起,“一旦有寶物被公諸天下,看這四方動作,究竟又要一番如何的龍爭虎鬥,豈不是頗爲有趣?”
“是。”那人回道,“屬下這就去將‘玲瓏訣’補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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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派。
稟報消息的弟子退下,古樸優雅的房間,氣壓隱隱降低。
一隻蒼老但有力的手握住精美的茶杯,佈滿皺紋與筋絡的手背與光滑如新的茶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沉默了半晌,站在一旁的年輕男子終於站出來,滿面怨憤,恨聲道:“大長老,自上個月乾坤盟百年大會以來,這短短三個月間,我們青城派弟子無論走到哪兒,都會碰見碧落教與沉月宮的下屬,進而被打甚至被殺。如今,我們已經損失了至少三十位弟子了。他們簡直是欺人太甚!”
另一名男子也從椅子上站起來,氣憤地道:“他們這分明是在挑釁,欺我青城派無人!現在四方豪傑都在看我們青城派的笑話。大長老,這口氣可千萬不能嚥下去啊!”
被稱爲大長老的老者坐在暗黃色的梨木桌旁,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捋着灰白的長鬚,臉上佈滿皺紋,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分明是年逾耄耋的老人,卻在無形中釋放出沉重的壓力,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高手。
只要是稍微懂一些功夫的人,都能在一個照面間得出這個結論。
老者慢慢地捋着自己長長的鬍鬚,目光幽深,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嗓音道:“吩咐門中弟子,日後如若碰見這兩派的人,儘量避開,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一男子急道:“可是,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這可是一大筆血債,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只是現在時機未到。”老者教訓道,“我青城派好歹是八大門派之一,在江湖中,無論是聲望還是實力,皆不容小覷。而碧落教與沉月宮乃後起之秀,年紀太輕。此時與他們公然對上,倒顯得我青城派氣量狹小容不得人,有損我青城派臉面,不宜大動干戈。”
老者那雙佈滿陰翳的混沌眼眸中,閃過陰狠的光芒。
“碧落教,沉月宮……這樑子,咱們算是結下了。老夫暫且不同你們計較。待拍賣會一過,你們若是要打破這安寧,我青城派定然讓你們在江湖中毫無立足之地,到時候,可別怪我青城派心狠手辣,不容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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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煙雨迷濛,流雲吹煙閣依舊是前所未有的熱鬧。橋上、岸邊都是五顏六色的油紙傘,水榭中亦常常有文人雅士舉杯酬和。寬闊的湖面上,畫舫來來往往,算不上擁擠,卻也是絲毫不冷清。
不比乾坤盟百年大會的正式與隆重,傾雲樓的拍賣大會在雲集各路人物的同時,又因着青樓的招牌,平添了幾分悠然與雅緻。只是,隨着拍賣會日益臨近,四處皆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各色各樣的人物聚集在這流雲吹煙閣內,隨隨便便走幾步都能偶遇八大門派的弟子或是豪門財主的千金。大人物守在樓裡或是待在船上,從窗戶裡望出去,便將四處風光收入眼底,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心中各自有着各自的算計。
明宗果然派了一位長老並着幾名弟子千里迢迢趕來赴會,北堂尋不可避免地被召過去與他們嘮嘮嗑兒,順便捎上單飛這一個無門無派的江湖浪子,一道與明宗攀一攀家常。
歐陽晴雖說只是一個沒有多少閱歷的大小姐,不過有着略爲老辣的歐陽曉罩着,倒也出不了什麼亂子。連日來,二人四處打聽拍賣會的相關事宜,又因着逍遙門八大門派的名頭,與其他門派稱兄道弟,忙得不亦樂乎,自然便與回到明宗隊伍裡的北堂尋二人分了開來。
三天很快便過去,拍賣會正式拉開序幕。
鑑於蘇州是個多水的地方,一年四季皆如春季一般煙雨迷濛,而流雲吹煙閣又自來以其寬闊優美的碧雲湖而聞名天下,因此,此次拍賣會便定於水上舉行,形式新穎,並充分顯示了流雲吹煙閣的長處,雅緻而風韻十足,委實令人耳目一新。
這一日天氣難得地放晴,淅淅瀝瀝落了十幾日的小雨總算是停了下來,算是老天爺賣了一個面子。陽光普照,碧雲湖上空藍天白雲,湖面碧波盪漾,好一派江南水鄉的好風光。
湖中心,一座巨大的圓底座壇,主色爲正紅,分爲三級臺階。底層貼近湖面,面積較大,整齊地擺放着一圈藤椅。第二層比底層高出半個身量的高度,面積略小,同樣是擺放好了梨花木椅子,還有一圈木桌,上頭有水果茶水之類,供閒散俠客湊個熱鬧,聊以遣懷。這兩層此時已經坐下了八成客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一塊兒聊得不亦樂乎,熱鬧非凡。而第三層,也就是最高層,比一、二兩層皆高出許多,一根紅色大柱拔地而起,粗壯結實,大約兩人高的模樣,上頭一張老檀木八仙桌,敦厚恢弘,流紋清晰明快,祥雲朵朵。此桌用來盛放拍賣物品,目前尚且空空如也,然則卻足以託顯出拍賣大會不凡的氣勢來。
湖上四座十分不同尋常的畫舫正在水波上緩緩地漂動着,圍繞在圓形座壇的四個方位。每一座約莫有一棟小樓那樣高,分爲兩層。第一層皆設有六間雅間,向着湖面開放,第二層便僅僅設有三個巨大寬敞的房間,桌椅板凳膳食甜點一應俱全,且有簾帳遮掩,阻隔外界的視線。朱底鎏金,飛甍勾角,檐角長長的流蘇在微風中悠悠地飄搖着,華麗精緻的外觀令人讚不絕口。
這四座畫舫用來接待江湖各大門派與各地頗有勢力的財主與官家子弟。白道有臨風山莊、八大門派和幾個頗有名氣的大門派包下了一座,黑道給千羅苑、九閽閣、無命梟並着幾個與黑道有關聯的財主佔下一座,還有一座包給了朝廷官家。最後一座,正是人數最少,也是最安靜的一座。這座畫舫的第一層,除卻流雲吹煙閣內部服侍的下人,幾乎無人走動。而在第二層,三個雅間皆將粉色的簾帳放下。外人雖然無法窺得內中情景,卻人人心知肚明,這三間房,從左到右,依次是——碧落教、明宗,與沉月宮。
明宗雖有白道巨擘的美譽,卻因與世無爭,不談歸屬,且與各方交好。無論白道還是黑道,皆會賣其幾個面子。於是明宗的處所只求安閒舒適,一向沒有個定論。此番夾在碧落教與沉月宮之間,倒也無可厚非,惹不出什麼亂子來。
不過……這沉月宮竟然與碧落教乘上了一條船,不免引人遐思。
自出道以來,沉月宮與碧落教之間的相處即便不至於水火不容,卻也是在算不上融洽。這雙方實力相當,時常鬥上一鬥亦是十分平常之事。尤其是在乾坤盟百年大會之後,這兩大派的主子公然對上,雖不至於兵戎相見,卻明顯是相看兩生厭的。三個月來,兩派的衝突明顯上升,幾乎是今天你刺我的護法一劍,明天我就砍你的座使一刀。大的矛盾沒有,小的摩擦卻是十分的頻繁。然而始終未見最高處的人有所吩咐,想來正是默許了的。
明顯如此不合的兩派,此番竟然乘上了同一條船,即便中間有一個明宗隔着,卻仍舊讓人心生猜忌。
在場的都是各派精英,目光明亮略微一些些的人,都能在這簡單的位置安排中,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未時過。
“鐺——鐺——”
金鑼大鐘被大力敲響,響亮的聲波一波一波傳散開來,震動的餘波惹得湖水都泛起一圈圈的波紋向外散去。
原本鬧鬨的人羣在鐘聲中逐漸消減下來。衆人紛紛停止交談,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高高的座壇上。
只見一名男子身着一襲白衣,自不遠處飛身而來,身後跟着一名寶藍色長裙的女子,施展輕功,直奔座壇第三層而來。
二人雙雙站落在八仙桌旁。那白衣男子手中一把玉扇,眉目清秀俊朗,舉手投足皆是一派風流不羈的氣度,正是‘天下第一樓’傾雲樓樓主——凌昭雲。其身後一名女子,身穿寶藍色長裙,相貌並非絕世,卻隱含着一股柔情媚態,想來正是這流雲吹煙閣的老闆、傾雲樓的第二把交椅——風琉月。
“各位——”只見那凌昭雲一合玉扇,向着四周的畫舫一抱拳,清朗的聲音伴着妥當而不失力度的內勁傳向四方,“歡迎各位來到流雲吹煙閣,出席我傾雲樓的拍賣大會。在此,在下謝過各位今日的捧場了!”
臺下的人紛紛鼓掌。
凌昭雲繼續道:“今日拍賣大會的物品,雖然算不上舉世罕見,卻亦是奇珍異寶,我傾雲樓不敢獨享,便於今日將其放在天下人眼中,由各位共同品鑑。”說着玉扇向身旁一擺,指着那位女子道,“這位乃流雲吹煙閣的老闆——風琉月,今日便由風老闆主持此次拍賣大會,在下絕不插手,望各位能夠乘興而歸!”
臺下又是掌聲雷動。
說完,凌昭雲與衆人抱拳告辭,飛身而下,揮開玉扇,乘上了一條小舟遠去,隱匿在了竹林之中,竟是真的全全不插手,顯示了傾雲樓大方任由在場各方爭奪的態度。
於是,一身寶藍色長裙的風琉月嫋娜地走上前來,站定在八仙桌前,鳳目向四周一掃,帶着絲絲笑意,卻氣度不凡,讓見者無不感覺——到此人亦是內家高手。
全場不由得安靜下來。
確實,風琉月既然能在天下第一樓穩坐第二把交椅,又怎麼會是泛泛之輩。
凌昭雲雖然說了不插手,然則讓風琉月上來主持拍賣大會,卻是合情合理。這在表明傾雲樓定然不會參與阻撓寶物的爭奪的同時,卻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在場所有人:傾雲樓放出來的寶貝當然不會是平凡之物,正常的秩序仍應該由傾雲樓來維護。如此,各方勢力的氣焰也會稍微收斂一些。若是有人敢當衆鬧事,那就是不給天下第一樓面子,如此,身爲東家的傾雲樓,可不會再顧及什麼面子問題。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生事,傾雲樓絕對不會手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