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聲猶在銀釭

祁無芳問出這一句的時候語氣有一絲怪異,但白輕墨看着他掌心那一隻小鈴鐺略有點兒出神,因此並未立即聽出來。

見白輕墨算是默認了,祁無芳心裡略微有些不是滋味,問道:“怎麼把這東西帶在了身上?”

白輕墨回過神來,接過玲瓏訣,淡淡道:“上回蓮和璧已經丟了一次,如此重寶,放在宮中恐不安全,橫豎它小巧輕便得很,我便隨身帶着了。”

其實,自從兩個月前前往華清州赴南朝庭之會開始,她便將此物時時隨身帶着,一是怕丟了,二是……

她一直沒能參透這靈物爲何會在她與那人同時觸碰的那一刻裂爲兩半。琉璃原本便是易碎的東西,但這般不因外力自然碎裂的情況,卻是隻有在遇見有緣之人時纔會發生。她曾經設想過無數種可能,但沒有一種能讓她安心。成雙的玲瓏訣因他們二人而分離,是不是意味着,所謂的有緣之人註定無法成雙,終究要走向分裂一途……

此事始終是她心中無法抹去的一個疙瘩,亦是她作出借朔月之力突破蓮心訣第八重這個決定的一個重要原因。

祁無芳雖然出身武林世家,然而祁家雖然生意做得大,但在武林秘辛這方面還是知之甚少。在傾雲樓拍賣玲瓏訣之前,他還從未聽說過此物的名字,但既然傾雲樓會把它放在最後當做壓軸之物進行拍賣,便定然不會是凡俗之品。

江湖上傳言,玲瓏訣一旦出世,便必然伴隨着極大的動盪,血雨腥風不得消停。有人說,能夠掌握玲瓏訣的人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爲武林之首,統領羣雄;有人說,拿到了玲瓏訣的人會被其吞噬心智,從而變得嗜殺冷血,在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有人說,玲瓏訣並非搶奪而來,而是自己選擇主人,然後助其一臂之力;也有人說,玲瓏訣的作用,端看它的主人是何心性,玲瓏訣爲只主人成就霸業,不論正邪……幾百年來,各種觀點相互爭論,卻始終沒有一個能夠得到大部分人贊同的最終定論。沒有人能夠說出玲瓏訣的真正作用是什麼,因爲它出現在世人眼前的時間實在太短,每每只是曇花一現,便又再次失去蹤跡。沒有人真正見過玲瓏訣的持有人藉助其神力登上武林巔峰,因此,這靈物究竟有何功效,究竟是正是邪,無人知曉。

“你帶着它這麼久,有沒有參透其中玄機?”

白輕墨搖搖頭,淡淡一笑:“既然是靈物,怎能這樣隨便就失了神秘。”將銅鈴放至眼前,輕輕搖晃,發出清脆的響聲,飄蕩在空曠的小溪草地之上,空靈而悠遠。

白輕墨嗓音略顯低沉:“我想,它在等,等一個能夠讓它煥發光彩的時機。也許到那個時候,門派混戰,魔宮稱王,整個江湖已是生靈塗炭,萬馬齊喑。而我,已經……”

看着白輕墨空濛的表情,祁無芳心神無端一顫,然後心中猛地一震揪緊。

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費盡心思站在武林的巔峰,在風雨中沉沉浮浮,卻冷眼看着天下大亂,任由整個江湖將她推入死亡深淵萬劫不復。

她竟是……從未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祁無芳只覺心中一陣驚痛不能自抑,猛地伸出手,溫熱的大掌將白輕墨的手與玲瓏訣一起包裹在內。

“不會有那一天的。”堅定而霸氣的嗓音響在白輕墨耳邊。

溫暖的熱度不容抗拒地包裹住整個手掌,如電流般從指尖傳遞至心臟。白輕墨擡眸對上那藍黑的眼眸,眼底微微泛起波瀾。

祁無芳注視着白輕墨的雙眼,堅定地重複:“不會有那一天。”

白輕墨心中微微一顫。

這個人,居然能信誓旦旦地說出這樣的話……

雙眸被鎖定,視線幾乎挪動不了半分。白輕墨只覺眼前那一雙藍黑的眼眸彷彿涌起漩渦,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吸捲進去。

祁無芳握住白輕墨的手,眼眸死死地鎖定她:“江湖混戰不休,哪一天不會死人?大亂乃天定之勢,豈是人力所能轉寰的?倘若你以此爲藉口不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可知會讓多少人牽腸掛肚?有這麼多人在你的身邊,哪裡需要你一個人孤軍奮戰,哪裡會讓事情發展到那步田地?”

祁無芳一直以來都對白輕墨言聽計從,偶爾有強勢的時候也是表示對她的關心,從未這般疾言厲色地同她說過話。

這樣一番話勾起了白輕墨腦海裡的一番回憶,讓她忽然想起了另一個人。

曾經在夜深人靜之時,那人也是如此,一改往日的溫潤,死死扣着她的手腕,黑眸中掀起波濤洶涌,一副聲色俱厲的模樣。

“這世上不是沒有人在你身邊,你卻撇下所有人,把自己當成獨行者,誰的幫助都不要,誰的勸誡都不聽。”

“你要踏出一條自己的路,可以,沒人攔着你,可你將別人的心棄如敝屣,自己走進死衚衕,還要我們在旁邊眼睜睜地看着,卻將我們當成了什麼?!”

白輕墨心中緊了緊。此時此景,與那一日竟然如此相似!

被祁無芳裹住的手倏然一顫。

爲何每每想起那人,都叫她這般心緒不寧。那一夜,他的模樣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腦海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華清州一別,二人已有將近兩個月未曾相見,也並未通半字信文。

在前往華清州之前,她意外得知蘭簫身世,便特地拜訪修梅苑,並從冷凝霜處得知,蘭簫所練功法乃《古笛蘭音》,此功與《蓮心訣》乃相剋之大成,自古以來便是不傳之奇功,但兩種功法絕不能融合,一旦相容,便必定會對練就《古笛蘭音》的一方造成傷害,導致其不能練就功法最高境界第九重,並對壽命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

蘭簫明知她練的是《蓮心訣》,這其中奧義他定然也知曉,卻瞞着她,接近她,甚至試圖讓她接受他……

就是因爲知曉了此事,她纔在那一日蘭簫在沉月宮陪她練功之時說出那樣的話,讓他清醒一些,叫他曉得二人原本殊途,便必然不得同歸。可在華清州見面時,他卻渾然不介意地同她親近,甚至向她道歉,讓她一瞬間幾乎都不知該將自己的心往哪裡放纔好。

那一夜,他對她那般無可奈何,她原本欲叫他知難而退,而他卻捨命來救她。

這般的情債,叫她要如何償還?

看着眼前的祁無芳,白輕墨心中酸澀之感愈發濃重,幾乎要化成淚意浸溢出來。

見白輕墨面色不對,祁無芳心下一緊,一時間以爲是自己說破了她心中所想,讓她臉色這樣難看,但轉念一想,他雖然不知道她這麼一會兒已經想了那麼多事情,但也知曉,迄今爲止,能讓她露出這般神態的,只有碧落教的那個蘭簫。

掌中纖手微涼滑膩如凝脂白玉,祁無芳的手又緊了緊,一顆心卻隨着白輕墨眼底的難言之色緩緩沉入了谷底。大掌微微鬆開,卻仍舊握着白輕墨的手,藍黑相間的眼眸中浮起一絲淡淡的惆悵與自嘲:

“就算我站在你的面前,你的心裡還是想着他。”

白輕墨微微一怔。

竟然叫祁無芳看出了心事,她當真是不會掩飾麼……

右手緩緩從祁無芳掌中抽出,白輕墨垂着頭看着掌心的玲瓏訣。

小巧的鈴鐺靜靜地躺在掌心,琉璃柄剔透如初,帶着一些歲月的痕跡,就這麼看着,與普通的銅鈴相比,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只是那自然形成的斷口,沒有任何人工的痕跡,就彷彿是天意,生生將緣分的橋樑割斷,就算拼了命要合在一處,也僅僅是一時之功,終究不能長久,違逆天命罷了。

細碎的額發垂落下來,隱隱約約遮住了眉眼,白輕墨眸中淡淡光華流轉,半晌輕啓朱脣:“無芳。”

祁無芳一顫。這是白輕墨第一次如此喚他……

“無芳。”白輕墨再叫了一次,擡起頭來,對上祁無芳略顯震驚的雙眼,緩緩道,“我白輕墨縱然心狠手辣,卻也不是鐵石心腸,你對我的好,我都明白。但我無法迴應你。我可以視你爲摯友,能與你同生共死,否則,我此番絕不會與你一起來西域。你是我在乎的人,倘若有人動你一根毫毛,我也是不答應的。但是蘭簫不一樣。”

但是蘭簫不一樣……

晶瑩的溪水在腳邊潺潺流淌,白輕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玲瓏訣,直視祁無芳的雙眼:“沉月宮與碧落教幾乎是同一時間在江湖上崛起,從那一刻起,我們便一直相纏相鬥,直至今日,我也不能完全向他敞開心扉。我不知道上天爲何選中我們做玲瓏訣的主人,就連其雙生之寶蓮和璧也認我與蘭簫二人爲主,我甚至不知道我與他是敵是友。我與他太過相像,相像到了幾乎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能做出對方會做出的那個選擇。”

“我一直覺得,上天要我們同時出生在這個年代,就註定了互相折磨一輩子,直到最後有一方死去。後來柳非煙知曉了玲瓏訣一分爲二的事情,便告訴我說,此物‘雖分二身,原爲一體,若不相融,必亡其一’。”

無視祁無芳震驚的神色,白輕墨繼續道:“我不願與他同生共死。但是,倘若我與他之間必須有一個人死去,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難掩面上震驚之色,祁無芳喃喃道:“怎會如此……”

白輕墨淡然一笑:“無芳,雖然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爲何會作如此想法,但我希望你明白。”

暖暖的風輕輕地吹拂而過,帶來田園的稻穗清香和草地的清新之味,輕輕撩起二人的髮絲和衣袂。

半晌,祁無芳臉上溢出一抹苦笑,卻帶着絲絲釋然之色:“我明白。”

忽然猿臂一張,將白輕墨圈進懷裡。

猝不及防撞入一副寬闊堅硬的胸膛,白輕墨第一反應是推拒,但頭頂傳來的聲音讓她停下了動作。

“雖然不願意接受,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祁無芳的嗓音從頭頂傳來,讓白輕墨頓時滅了推開的念頭,只覺得身後猿臂緩緩收緊,自己的身體也慢慢放鬆,靜靜地聽着他的話。

“今天聽你說了這些話,我很感動,真的。你能將我視作摯友,已是我最大的福氣。儘管明知不能得到你,但我還是希望你幸福。”

“雖然不喜歡那個姓蘭的小子,但我也打心眼兒裡不希望看到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出事。所以一定要珍惜自己。”

“倘若你無法與他坦誠相待,我一直會在你的身邊。任何事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傾盡一切去對你好,保護你。只要你不嫌棄。”

眼底恍惚有點點溼意,白輕墨用力地閉上眼,聲音略顯低啞:

“好。”

祁無芳圈着白輕墨略顯纖弱的身子,半晌才推着她的肩膀放開,垂頭看着她,面帶笑意:“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吹吹風,清醒清醒。”

白輕墨面色已恢復常態,淡淡一笑,轉過身,離開他的眼前。

風撩起她的髮絲,吹在了祁無芳的臉頰上,在她轉身之際,他清晰地聽見兩個字傳入自己的耳際——

“謝謝。”

風帶來淡淡的青草氣息,但懷中人已經消失不見。祁無芳站在原地,緊緊地閉上眼,微微仰起頭,那模樣彷彿是強忍住眼中液體不流下來,但白輕墨始終沒有回頭。

回到胡格爾家,凌昭雲正倚着門框,見白輕墨一人回來,一笑道:“談完了?”

白輕墨淡淡“嗯”了一聲。

凌昭雲灑脫一笑:“這樣也好,省得讓人日思夜想不得安生。”

白輕墨微微彎起脣角,將手中的玲瓏訣再次放回腰間,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釋然:“無論結局如何,我都會這樣走下去。哪怕眼前刀山火海,也無法阻攔我半分。”

“那你就不管蘭簫的想法了?”

“萬事自有天定。”白輕墨微微一笑,“倘若老天逼得我們走投無路,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凌昭雲神色複雜,輕輕一嘆:

“只盼老天開眼,讓江湖重歸平靜罷。”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世人皆欲殺俗塵恍有似梅人秋柳向波風物盡滿眼飄零百事非無罪何人叫九閽深山烏啼聞鬼嘯卮酒曾將醉石尤笙簫恰稱語音圓欲飲琵琶馬上催風雲亂象碎玉瓷嶔崟草木多歧路那應金粉不兼香國慶快樂麼麼噠嚴殺盡兮棄原野茫茫大漠塵漫天天台四萬八千丈姑蘇城外寒山寺出師未捷身先死一朝春雨碧滿塘寒山腸斷玉關聲嶔崟草木多歧路血染高臺玉黃鶯須知淺笑是深顰柳暗花明又一村君在巫山第幾峰鐵馬冰河入夢來新年快樂麼麼噠豈有蛟龍愁失水莫誤雙魚到謝橋人間有味是清歡紅綿粉冷枕函偏夜半鐘聲到客船常願能回造化筆十八年來墮世間寒山腸斷玉關聲作者君罪該萬死國慶快樂麼麼噠走劇情想不粗題漸暮久擲筆添蠟落梅橫笛已三更須知淺笑是深顰不是世人皆欲殺落紅不是無情物作者君要shi掉L夜深未夢已先疑常願能回造化筆常願能回造化筆琉璃水上風波動落紅不是無情物茫茫大漠塵漫天新年快樂麼麼噠鵝湖山下稻樑肥秋陰不散霜飛晚風雲亂象碎玉瓷落月啼烏破九韶咫尺風雲盼長堤無罪何人叫九閽不是世人皆欲殺一派西風吹不斷常願能回造化筆一朝春雨碧滿塘折鐵難消戰血痕欲飲琵琶馬上催天台四萬八千丈無罪何人叫九閽慈雲稽首返生香朱樓四面鉤疏箔作者君要shi掉L不聞蓮動下漁舟蓬山此去無多路常願能回造化筆鴻蒙初闢本無性林蔭往事走風花慈雲稽首返生香夏風十里一潭碧柳暗花明又一村亂花漸欲迷人眼鴻蒙初闢本無性迷花倚石忽已暝沉舟側畔千帆過未能無意下香塵武皇開邊意未已鐵馬冰河入夢來風雲亂象碎玉瓷寒山腸斷玉關聲暮收鳥還人亦稀折鐵難消戰血痕醉臥沙場君莫笑十八年來墮世間泥人花底拾金釵醉臥沙場君莫笑折戟沉沙鐵未銷那應金粉不兼香窮巖何異太常陰君看滄海橫流日半世浮萍隨逝水一派西風吹不斷明月不歸沉碧海金風玉露一相逢蓬山此去無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