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有人咳了幾聲。
白輕墨回頭望過去。只見凌昭雲走過來,揶揄地道:“別看我現在是一個人,你們就能在我眼前膩歪啊。等回去了,我和我家夫人也天天跑到你們的地盤上去,看不膩歪死你們。”
對凌昭雲的玩笑渾不在意,蘭簫問道:“那邊忙完了?”
“他們幾個都是治傷的好手,把東西丟給他們自己弄了。”凌昭雲搖搖玉扇,大喇喇地在二人面前坐下,往白清城那邊揚了揚下頜,斜眼看着白輕墨“我說,你就把他一個人晾那兒?”
“他也是治傷的一把好手。”白輕墨繼續靠在蘭簫肩膀上,眼皮都懶得動一動。
“唉,世態炎涼啊世態炎涼。”凌昭雲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人家好歹是爲了你鋌而走險,你竟然不領情,嘖嘖,嘖嘖嘖……”
白輕墨涼涼地瞧着他:“說,繼續說。”
“我看你二哥對你挺不錯的,你爲何不乾脆認……”凌昭雲見白輕墨面色不善,頓了一頓,“咳,我只是想說,那個,你是不是考慮一下將他送回中原?畢竟,這後面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
白輕墨望了一眼那遠處閉目養神的白清城。
“倘若你是他,費勁千辛萬苦走到這一步,別人卻勸你回頭。”白輕墨將目光轉回凌昭雲臉上,“你甘心麼?”
凌昭雲微微一怔。
白輕墨淡淡一笑:“白清城看上去很好說話,實際上骨子裡是很倔的,一旦下了決定,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你還是別異想天開了。”
沉默了一會兒,凌昭雲重新搖起扇子:“那你準備怎麼辦?這魔域之海,我們暫時過不去,但也沒有太多時間給他療傷。”頓了一頓,“他現在腑臟受損得厲害,內力透支,還有不少皮外傷,短時間之內根本無法恢復。”
“我們此番出來,帶了一些上好的藥物,給他治傷,效果應該不錯。”白輕墨道。
“他這傷少說得修養幾個月纔好。”凌昭雲皺眉,“這些東西在短時間之內根本治標不治本。我們要的,不僅是他能夠站起來或者走兩步跳兩下,而是能夠自保,能夠讓我們在進入魔域之海後不須分出精力來顧及他。你懂麼?”
“我會盡量保住他的命。”
凌昭雲氣得直用扇子敲自己的額頭:“他根本走不了。你以爲你進去之後會很輕鬆麼?魔宮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還有你。”他又點向蘭簫,“你們兩個以爲這件事有多輕鬆?事關性命,豈可兒戲!”
蘭簫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別急,我們現在總不能將他一個人晾在這兒,這前無進路後無退路的。何況其他人也傷得不輕,惜命的也不止白清城一個。”
“惜命的當然不止他一個,他根本就不惜命。”凌昭雲用扇子敲打着手心,一會兒急促一會兒又停下,“除了他能絆住我們的腳步,另外那幾個隨便誰死了都沒關係,就算答應了北堂尋要保住歐陽曉的命,若到了緊要關頭你們也未必會顧得上他,但白清城不一樣。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的,你還不得拼了命去救他……”
“夠了。”白輕墨冷冷道,“你到底想把他怎麼辦?”
“我——”
“好了好了,你們倆別鬧了。”蘭簫無奈道,“平日裡鎮定得很,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什麼好吵的。白清城定然不能留在這裡,倘若百里丞豔打定了主意要他的性命,我們的人手分不出來保全他。”
凌昭雲瞪過去:“你也要把他帶着?”
蘭簫看了白輕墨一眼,攬住她的肩膀:“她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帶麼?”
凌昭雲咬牙:“她說什麼你就做什麼,還有沒有一點主見啊?”
蘭簫道:“這事確實比較麻煩,只是我們眼下並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只能先帶着他了。”
凌昭雲臉色一沉,覺得這話根本不是蘭簫該說的,正要罵人,卻陡然望見他眼中掠過的一絲暗沉,恰巧白輕墨靠在其肩膀上未能瞧見。心下一驚,他這是……
掩去眸中異色,凌昭雲無奈地看了白輕墨一眼:“算了,由你們去罷。”揉了揉眉心,“但這事情總要先解決好,我們在這裡還能待一天,等你們手下的人將東西準備好了,我們再進魔域之海。”他望了望不遠處已經徹底恢復成乾燥沙地,實則殺機暗藏的茫茫大漠,“這一天之內,我們得儘量將你二哥的身體狀況調整回來,能好一點是一點,只是,僅憑那些藥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內傷起不到多少作用。”
白輕墨道:“我渡他真氣。”
凌昭雲手上摺扇一抖,愕然望向她。
蘭簫亦一頓,側過頭看她,漆黑的眼眸中閃現出一絲不可置信:“你瘋了!”
白輕墨直起身來:“沒事的,這耗損不了多少……”
“不行。”蘭簫微微沉下臉,“絕對不行。”
“咳咳。”凌昭雲見這兩人槓上了,識相地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沙子,“你們慢慢商量,我去看看歐陽曉那邊。”
待凌昭雲走開,蘭簫才繼續道:“此事沒得商量,你若是執意如此,不如現在就同他一塊兒回中原。”
習武之人之間相互調息是常有的事,但渡讓真氣,卻是行走江湖的一大忌諱。因爲真氣是一個武者氣韻的根本,在渡讓真氣的過程中,對輸力者的損傷極大,而行走江湖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任何人都不會輕易動搖自己的根本去救其他人,也不願意自己的至親至友之人以損傷其身體的代價來救自己。因此,相互渡讓真氣,雖說對傷者的筋脈恢復有極爲明顯且迅速的效果,卻是武林中極少提起的辦法。而《蓮心訣》乃天下至陰功法,白輕墨以女子之身練就第九重,已至其最高境界。此功法對習武者的要求極高,真正能夠將其掌控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內力精純,其特殊性決定了由《蓮心訣》所運行的真氣只能爲練功者一人所用,可吸納,卻不可傾吐,一旦輸出,後果將極其嚴重。只是經法上如此記載,實際卻未曾有練過《蓮心訣》的人對外人輸送過真氣,因此此舉的真正後果,所有人心中都沒有底。
白輕墨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我沒那麼莽撞,只是助他修復筋脈,不至於動搖根本。”
“不僅僅是根本的事情。”蘭簫道,“並非我杞人憂天,只是此行兇險,即便你我二人盡全力也未必能端了百里丞豔的老巢,半分差錯都不能有。”
“我只是想保住他的命。”
“那你的命呢?”蘭簫沉下眼來,冷聲道,“若早知白清城一人便能如此牽制你,我早該在臨行前便殺了他。”
“你說的什麼話。”白輕墨甩開他的手,面上掠過一絲怒氣,站起身來便要走。
“怎的這樣急性子。”蘭簫手一拽,拉着她的手腕讓她跌坐在自己身側,皺眉望着她,聲音有些嚴厲,“你就這樣執意要救他?”
白輕墨冷冷地看着他。
“你心中的牽絆太多了。”蘭簫嘆了一口氣,“罷了,你若執意如此,也不需你自己動手,我替你幫他。”
“不行。”白輕墨斬釘截鐵,“你自西域那一夜後便困在了《古笛蘭音》第八層,還不知是否損了根骨,此事絕輪不到你來動手……你做什麼。”
砰的一聲響,蘭簫一手刀被白輕墨格在頸後,後者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寒霜一般冷厲。
蘭簫輕嘆一口氣:“同你琢磨實在費勁。”說着另一手一翻,向着白輕墨的腰間切去。後者飛快起身,手臂一擋,順勢揮開蘭簫的手。蘭簫旋身反掌從白輕墨耳邊拍去,她一個閃身,身側緊接着一道掌風拍來,只好旋身再避,身體尚在空中,身後陡然一陣細微的風聲,白輕墨甫一落地,身後便被點了穴道。
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白輕墨咬牙道:“凌、昭、雲!”
凌昭雲走到她面前,一張如玉的面龐上有些抱歉,有些凝重:“對不住,只是我難得同意蘭兄的意見,只好幫他一把了。”
蘭簫走上來,將她抱在懷裡,在她身後揚起手:“抱歉。”手刀結結實實地敲在了她的後頸上。
女子的身體軟下來,跌在他的懷裡。蘭簫苦笑着搖搖頭,望着她安靜的睡顏,將她打橫抱起來,擱在尋影方鋪好的皮裘上,道:“你們看着她,若是醒了,再敲暈過去就好。”
尋影冷硬的臉上沒有半點神情,但那望向白輕墨的目光中,有些無語。他們的宮主啊,什麼時候竟淪落到如此任人擺佈的境地了……
凌昭雲想了一想之前自己下手點了白輕墨的穴道,再想了一想她被打暈之前看他的那一眼,下意識地抖了一抖,然後橫過一條心:“算了,橫豎也要被她扒一層皮,多扒幾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旋即鄭重道,“你給白清城療傷,要注意分寸。”
蘭簫望了一眼地上的白輕墨,再站起身,看向不遠處的白清城:“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