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慕容清嶧見他的樣子,他是最得用的侍從,跟在身邊久了,到底是半友的身份。終究是繃不住臉,笑着說:“沒出息,上次叫你去約葉芳菲,也沒見到你這樣子唯唯喏喏。”雷少功聽他這樣說,知道事情已經算撂下了,於是也笑容可掬的答:“葉小姐雖然是大明星,可是聽說三公子請她吃飯,答應得不知有多痛快。可是這任小姐……”

一面說,一面留神慕容清嶧的臉色,果然他心裡像是有事,只是怔仲不寧的樣子。過了片刻,倒嘆了口氣。雷少功聽他聲氣不悅,不敢作聲。見他揮了揮手,示意可以離去。於是退出來回侍從室的值班室裡去。

晚上公事清閒,值班室裡的兩個同事正泡了一壺鐵觀音,坐在那裡聊天。見他進來,問他:“三公子要出去?”雷少功答:“原本是要出去的,又改了主意。”一位侍從就笑起來:“咱們三公子,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侍從室的規定很嚴格,雖然都是同事,但也只說了這一句,就連忙一笑帶過,講旁的事情去了。雷少功坐下來喝茶,心裡也在思忖,那位任小姐,果然是有一點脾氣——只願三公子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明日遇見了旁人,自然就撂開了纔好。

第二日是雷少功輪休,正好他的一位同學回國來,一幫朋友在鳳凰閣接風洗塵,年輕人經年不見,自然很是熱鬧,他回家去差不多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鐘。剛剛一到家,就接到侍從室的電話,他連忙趕回端山去。遠遠看見當班的侍從站在雨廊下,而屋裡已靜悄悄的,於是悄無聲息的走進去,只見地上摔得粉碎一隻花瓶,瓶裡原本插着一捧紅衣金鉤,狼籍的落在地上,橫一枝豎一枝,襯着那藏青色的地毯,倒似錦上添花。他小心的繞開七零八落的折枝菊花,走到房間裡去,只見慕容清嶧半躺在紫檀榻上,手裡拿着一本英文雜誌,可是眼睛卻望在屏風上,他叫了一聲“三公子。”他“唔”了一聲,問:“今天你不是休假嗎?”

雷少功看這光景,倒猜到了幾分。知道他脾氣已經發完了,於是笑着道:“左右在家裡也是悶着,就過來了。”又說:“何苦拿東西出氣,我老早看上那隻雍正黃釉纏枝蓮花瓶,一直沒敢向你開口,不曾想你今天就摔了。”一臉惋惜的樣子,慕容清嶧知道他是故意說些不相干的事情,手裡翻着那雜誌,就說:“少在這裡拐彎抹角的,有什麼話就說。”

雷少功應了一聲:“是。”想了一想,說:“三公子,要不這個禮拜打獵去,約霍宗其和康敏成一起。”慕容清嶧放下手中的雜誌,欠身起來,說:“叫你不用拐彎抹角,怎麼還是羅嗦?”雷少功這才道:“那任小姐雖然美,到底不過是個女人,三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慕容清嶧問:“誰又多嘴告訴你了?”雷少功道:“三公子這樣發脾氣,他們自然不敢隱瞞。”慕容清嶧道:“少在這裡跟我打官腔。”到底心裡還是不痛快,停了一停,才說:“我原以爲,她說有男朋友只是一句託詞。”

雷少功看他臉上,竟有幾分失落的神色,心裡倒是一驚。只見他左眼下的劃傷,傷痕已止剩了淡淡的一線,卻想起那日荷花池畔的情形來,連忙亂以他語:“晚上約馮小姐跳舞吧,我去打電話?”慕容清嶧卻哼了一聲,雷少功怕弄出什麼事情來,慕容灃教子是極嚴厲的,傳到他耳中,難免是一場禍端。只說打電話,走出來問侍從:“今天到底是爲了什麼?”他兼着侍從室副主任的職位,下屬們自然不會隱瞞,一五一十的向他說明:“下午五點多鐘,三公子去凡明回來,車子在碼頭等輪渡,正巧看見任小姐和朋友在河邊。”他又問了幾句,心裡有了數,想着總歸是沒有到手,才這樣不甘心罷了。一擡頭看見慕容清嶧走出來,連忙迎上去,問:“三公子,去哪裡?”

慕容清嶧將臉一揚,說:“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裡,你去。”他聽了這一句話,心裡明白,可是知道不好勸,到底年輕,又不曾遇上過阻逆,才養成了這樣的性子。雷少功沉默了半晌才說:“萬一先生……”

慕容清嶧卻道:“我們的事,父親怎麼能知道?除非你們去告密。”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是又動了氣,雷少功只得應了一聲“是。”要了車子出去。

雷少功走了,宅子裡又靜下來。這裡只是他閒暇時過來小住的地方,所以並沒有什麼僕傭之輩,侍從們也因爲他發過脾氣的緣故,都在遠處。他順着碎石小徑往後走,兩旁都是花障,那些藤蘿密實的暗褚色葉隙間開了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仔細看去才知道是菊花夾在中間。他一直走到荷池砌前,一陣風過,吹得池中荷葉翻飛,像無數的綠羅紗裾。忽然想起那日,她是穿一身碧色的衣裳,烏沉沉的辮子垂在胸前,眼睛似是兩泓秋水,直靜得令人出神——笑起來,亦是不露齒的輕笑,可是嘴角向上輕輕一揚,像是一眉新月。引得他想一親芳澤——臉上的劃痕,如今已經淡下去了,卻到底叫他平生第一次遇上反抗。心裡的焦燥不安,叫涼涼的秋風吹得越發喧囂。

他又站了片刻,侍從已經尋來:“三公子,任小姐到了。”

端山別墅的房子雖然小,但是佈置的十分精緻。房間裡倒是中式的陳設,紫檀傢俬,一色的蘇繡香色褥墊,用銀色絲線繡出大朵大朵的芙蓉圖案,看去燦然生輝。近門處卻是一架十二扇的紫檀屏風,那屏風上透雕的是十二色花卉,木色紫得隱隱發赤,潤澤如玉。落地燈的燈光透過紗罩只是暈黃的一團,像舊時的密炬燭火照在那屏風上,鏤花的凹處是濃深的烏色,像是夜的黑。聽到腳步聲,素素的懼意越發深了,輕輕退了一步。慕容清嶧見她面孔雪白,髮鬢微鬆,顯是受了驚嚇。於是說:“不要怕,是我。”她卻驚恐的連連往後退,只退無可退,倉惶似落入陷井的小鹿。烏黑亮圓的一雙眼睛寫滿驚恐慌亂,直直的瞪着他:“我要回家。”他輕笑了一聲:“這裡不比家裡好?”牽了她的手,引她走至書案前,將一隻盒子打開,燈下寶光閃爍,輝意流轉,照得人眉宇澄清。

他低聲說:“這顆珠子,據說是宮裡出來的,祖母手裡傳下來,名叫‘王月’。”拈起鏈子,向她頸中扣去,她只倉促道:“我不要,我要回家。”伸手去推卻,卻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低的叫了一聲:“素素。”她站不住腳,叫他向前失了重心,直僕到他懷裡。她掙起來,可是掙不脫。他低頭吻下來,她掙扎着揚起手,他卻是早有防備,將臉一偏就讓過去。她只想掙脫他的禁錮,但氣力上終究是不敵。他的吻密密的烙在脣上,烙在臉上,烙上頸中。她絕望裡只是掙扎,指尖觸到書案上冰冷的瓷器,卻夠不着。她拼盡了全力到底掙開一隻手,用力太猛側僕向書案,書案上那隻茶杯“咣”一聲叫她掃到了地上,直跌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