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看了慎吾一會,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眼底頓時多了一分陰霾。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在空曠的大殿中緩緩響起:“有時候,全心全意的付出,不代表能收穫真心對待。”
慎吾腦海裡急速轉動着念頭:陛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帝王隱含着深意的聲音再度響起:“付出有風險,行動需謹慎。”
慎吾的腦袋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爆炸開來,將他的所有思緒都炸停了十秒。在他腦海一片空白的時候,他的外在表現也不過是依然盯着臺階看,只是他的眼神透露出幾分震驚和茫然。
慎吾很快收斂好情緒,他低頭恭聲道:“慎吾知曉。”帝王剛剛說的那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已經察覺或者發現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了嗎?不,自己其實也沒有必要慌張;因爲這個計劃本身到了最後,也是要告知帝王的。
——或者說,陛下的話另有所指?
想到一個可能性,慎吾的心裡微沉;但讓慎吾驚奇的是,他竟然沒有感到半分震驚!是早有覺察,所以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也就沒有那麼難過的感覺了吧。
慎吾垂眸站着,臉上似乎多了幾分通透之意。
慎吾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沒有發現,臺階盡頭、端坐在龍椅上的帝王已經將他的所有表情變化都收入了眼底,眼裡也帶出了幾分讚賞。
帝王低沉的嗓音響起:“謹記你父親爲你取這個名字的意思。好了,你先下去吧——對了,最近你先去逐日軍團皇家禁軍那邊報到吧;那裡絕對有讓你感興趣的事物在。”帝王深深的看了眼慎吾,眼裡的神色複雜深刻得驚人。
慎吾低頭應聲,朝帝王行了個軍禮之後,轉身離開了大殿。慎吾慎吾,慎重行事,常反省吾身;這便是他父親爲他取這個名字的含義。陛下今天刻意提起這件事,是有什麼深意在嗎?
慎吾邁步朝皇宮外走去,一邊細細思索着。來時匆忙,他只能隨便把頭髮都綁到腦後,好讓自己的臉完全露出來;又只隨意去了臉上的“僞裝”,算是以真正的面目來面對帝王。現在,那被束於腦後的頭髮有些又重新披散了下來,垂落於臉頰兩側。
但慎吾並沒有對此做出任何應對;反正他也已經見完陛下了,接下來就是去那個皇家禁軍的營地裡報到罷了。
離開皇宮後,慎吾並沒有立刻往皇家禁軍的營地趕去,而是慢悠悠的在街道上走着。記憶中他只幼時來過帝都一次,當時年紀還小,也還記不住事;但帝都的各種小吃,卻讓他一直念念不忘,記憶至今。
在去報到之前,好好揮霍一下時間吧。慎吾脣角揚起一抹笑容。
在走到某處街道拐角的地方之時,慎吾看到了前方傳來的陣陣騷動。人們彷彿發現了什麼新奇之物,嘩啦啦一下子全都圍在街角的地方,將寬闊的道路堵得密不透風。
慎吾見前行的道路被阻,他又懶得換得條路走——或者是他今天的好奇心格外強烈,於是他走上前去跟着帝都人民一起圍觀起來了。
慎吾仗着他在軍隊裡歷練出來的好身手,左閃右閉幾個晃身,竟是讓他來到快要靠近事故中心的位置。慎吾伸着頭往裡看,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蜷着身體躺在地上,他縮着頭,雙臂緊緊護住胸前;慎吾仔細看了一會,發現那中年男子主要是爲了護住一個做工精細的布袋。
中年男人的身邊圍着三個家丁打扮的青年,一個個用腳狠踢着中年男人;在他們旁邊,一個穿着貴氣的少年正怒氣衝衝的指着中年男子,嘴裡還說着十分激動憤怒的話語。慎吾聽了一會,這個少年居然也沒有罵多少難聽的話,主要也只是大聲憤怒的指責中年男人不要臉、當街搶他的錢包云云。
慎吾的眼神有些微妙了,這個少年他也算是“認識”的,瓦納家族現任家主的小兒子,從小受盡寵愛,性子也被寵的有些無法無天了——這是他收到的情報上寫着的東西,但是就目前來看,這個“無法無天”的性子恐怕有些不太符合實際了。
起碼就他見過的有錢有權人家的小孩來看,這個瓦納家的小少爺,還算是十分有禮貌的了。
慎吾想着事情的空檔、耳朵也沒歇着;他豎着耳朵細細聽着圍觀羣衆的話,快速篩選出有用的話來。
“……”“又是這個傢伙偷東西……”“這回居然偷到瓦納家的小少爺身上去了……”“……纔剛剛從牢子裡出來……”“……我聽說他老母親好像生病了吧,他出來後一直在打工給他母親看病……”“那就是錢不夠了……”
慎吾挑眉。就在這時,他感受到來自人羣右後方投來的不懷好意的視線;慎吾心裡嗤笑一聲,側頭往後方看去。
正準備張口大喊的蜜桃頓時被慎吾看來的似笑非笑的眼神驚到,張大了嘴巴,卻卡在了原地,憋着口氣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身邊的杜君月瞪了她一眼,眼裡傳達着“你箇中看不中用的廢物”的意思;她很快回過頭看向慎吾,清清嗓子,然後張口喊道:
“啊!是小狼王!”
人羣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小狼王!!!”“剛剛是誰喊的小狼王!”“小狼王就在這裡?!”“……”
一陣陣驚呼聲此起彼伏,大家紛紛讓開身來,四處搜尋着“小狼王”的身影。慎吾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看着蜜桃和她身後的小夥伴們的眼神、比看瓦納家的小少爺的眼神更加微妙了。這個小姑娘自從被人收買了之後,越發的不帶腦子出門了;現在居然還跟杜君月這個“公認”的蠢貨混在一起……
慎吾的視線一一掃過杜君月一行人。站在杜君月她們身後的低着頭的小蜂很快擡起頭看了慎吾一眼,又快速垂下眼簾低下了頭。
慎吾的眸色微沉。
他沒有理會身邊用詭異眼神看着他議論紛紛的人們,直接大步往瓦納家的小少爺那邊走去。那個中年男人早在杜君月喊出那一聲時,先是跟圍觀羣衆一樣愣了愣,但他很快回過神來;趁着那些毆打他的家丁和那個小少爺回神之前,快速起身貓着腰擠開人羣跑了。
瓦納家的小少爺回過神來,看到偷自己錢包的人跑了,更加憤怒了。他開口衝那些家丁們喊道:“還發什麼愣!趕緊兒給爺追錢包去!”
那些家丁被少年的話喝住,也算回過了神,一個個準備去追人時,慎吾這會兒出聲道:“先跟上去看看。”
三個家丁面面相覷。剛剛跟他們說話的是小狼王吧?小狼王跟他們說話了耶——但是現在問題來了,他們少爺要他們追人拿回錢包,但小狼王要他們跟上去看看,他們到底聽誰的話比較好呢?
加倫•瓦納愣愣的看向慎吾,忍不住說道:“他搶了我的錢包!”語氣間頗是憤憤之意。
慎吾語氣淡淡:“他可能另有隱情。”
加倫頓時就被慎吾的話吸引了。他瞪着閃閃發光的大眼睛,問道:“什麼什麼?你看出什麼問題來了?!”那躍躍欲試的表情,讓慎吾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迴應他的期待了。
慎吾說道:“先讓你的人跟上去看看,如果真的‘只是’搶東西的話,就報官處置吧。”他刻意加重了“只是”兩個字。
加倫的眼睛裡一瞬間迸發出的強烈光芒,讓慎吾有種閃瞎眼的錯覺。加倫於是改口道:“就按小狼王的話去辦吧。”他揮揮手,站在原地想了想,又有些糾結的問道:“你——真的是小狼王嗎?”感覺特別“親民”啊,一點都不像帝都傳說中那樣冷血無情啊。
慎吾的心情總算緩和了幾分。他正欲回答加倫的話,那邊杜君月不滿慎吾無視她的存在,繼續大聲喊話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小狼王,上次在明誠鎮真是抱歉了啊,當時還不知道你就是小狼王,所以沒給你治療腰傷。不知道——”
“請你閉嘴,謝謝。”
沒等杜君月說完,慎吾便表情冷酷的打斷了她的話。他的視線落到對面,果然看到瓦納家的小孩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滿眼的“你真是太酷了果然是帝都傳說中的小狼王!”。
慎吾嘴角抽了抽,伸手攬過加倫的肩膀,說道:“你知道‘奇味居’在哪裡嗎?好久沒來帝都,都忘了它在哪裡了。”
加倫眼睛亮閃閃的看着他,聽得他問話,立刻應聲道:“當然知道了!要說着帝都哪些地方有好吃的,你問我可就問對人了!”他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又伸手用力拍拍胸口,一臉你真有眼光的表情。
慎吾嘴角抽抽,沒有再多說了。
兩人於是結伴走人,一起、完全的無視了身後氣的臉龐扭曲的杜君月等人,包括周邊的人議論聲。
慎吾讓加倫帶他去“奇味居”吃飯。一路上,加倫看了看慎吾,忍不住小聲問道:“喂小狼王,你剛剛是從皇宮裡出來的嗎?”他閃亮的大眼睛裡滿是好奇。
慎吾看了他一眼,一時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故作一臉嚴肅的說道:“是啊,陛下太具帝王威嚴,嚇得我現在只想吃點東西壓壓驚。”
加倫一臉同情的看着他,伸手拍拍慎吾的肩膀道:“我懂的;我每次被我爹罵了之後,我都想去吃點什麼東西,這樣難過的心情就會好很多了。”
慎吾報以微笑。他絕對不會想到,一時興起的話,會在半個月之後,成爲他深刻領悟一個道理的“罪魁禍首”。
跟在他們身後的家丁都默默低頭,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天哪他們剛剛都聽到了什麼?現在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重新來過,他們肯定會離得遠遠的,而且一定會捂住耳朵的!
吃完飯後,慎吾讓加倫帶着他去了皇家禁軍的營地。瓦納家的小少爺被保護得太好,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是小狼王給他下的套,高高興興的帶着“人生地不熟”的小狼王去了禁軍營地。
等到了那裡之後,加倫纔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小狼王雖然威名在外,但畢竟只是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以皇家禁軍這些傢伙們的高傲,肯定是會看不起小狼王的。那麼接下來,他是不是就可以近距離看到一場“打臉盛宴”:小狼王被小看→小狼王憤怒而起→小狼王挑戰禁軍高手→展現真正實力、各種啪啪打臉?
加倫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他身邊的慎吾彷彿已經看透了他的想法,眼裡滿是慈祥的說道:“我父親的舊部在這裡任職。”慎吾以爲自己已經說得夠明顯了,但他顯然高估了瓦納家的小少爺的智商。
加倫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啊對了,他想起來了;這裡有個叫裡特的隊長,好像近幾年剛從日月戰線退下來的。
加倫的眼睛頓時暗淡了幾分,斂去笑容的圓乎乎的小臉看着就有些委屈可憐。
但很快的,加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皇家禁軍裡的軍人們,最低軍銜都是上校;所以就算是小狼王,他的軍銜也只是少校——他迅速了恢復了精神,神采奕奕、十分期待的問道:“那你就是靠關係進來的嘍!”自古以來,關係戶一向是不受人待見的!他果然還是可以看到小狼王啪啪打臉的過程的嘛!
“我本來就是‘關係戶’啊!”不僅靠着父親的關係,現在還要加上陛下的關係。慎吾這般想着,跟剛剛走過來的幾個士兵們一起,用關愛幼兒的眼神慈祥溫和的看着加倫。
加倫呆呆的回望他們。啊他又想起來了!皇家禁軍的所有軍人都來自“日月戰線”退下來的老兵!那他們肯定是認識小狼王的了。
加倫嘴巴一癟,眼圈頓時紅了起來;整個人看着都委屈得不行。都欺負他沒想起這茬來!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年約三十出頭的大漢走了過來。他看了慎吾和加倫,開口說道:“少帥,加倫少爺,跟我走。”
說罷,他轉身往營地中走去,慎吾拉了把還在委屈中的加倫,帶着他跟着那個大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