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人收回打量的眼神。專注的,興奮地望着主塌上的公子出,以及坐在前方塌幾的權貴王孫們。
趙出此時是一副王侯打扮,頭戴冠冕,身穿一件紅色鑲以藍紋的長袍。七分紅三分藍,這種色澤,是陰陽家們給趙國定下的國色。
大紅的袍服,袖角處,襟領處幽藍的條紋,在燈火熊熊中,襯得公子出那張俊美高華的臉,有着別樣的威嚴遙遠。而冠冕投射的陰影,擋住他的額頭,只露出一雙深邃的雙眸,這一刻的他,真像是駐立於蒼生之上,高不可攀的王!
玉紫遠遠地望着他,遠遠的。
在公子出的下面,最顯眼的塌几上,坐着的都是列國權貴。玉紫瞟了一眼,赫然發現了齊太子的身影!
鼓樂聲中。公子出站了起來。他舉着酒斟,冠冕前的珠粒搖晃着,模糊了他的眼神,他呵呵一笑,朗聲道:“諸君爲我賀,出無以爲謝,且飲此斟!”
說罷,他頭一仰,一飲而盡。
衆權貴跟着舉斟,也是一飲而盡。
這時,一陣編鐘聲悠揚響起。
數個戴着帽子的樂師,不緊不慢地敲擊着,一隊舞女,扭着腰技,迤邐而入。在兩列舞女地籌擁上,一個美麗的歌伎緩緩來到殿前,順着編鐘的聲音,曼聲高歌。
無數的宮婢手端着托盤進入殿中,一陣陣酒香開始四溢。
這些繁華熱鬧,與玉紫隔了很遠很遠。
當她的几上斟了酒和飲時,她慢慢持樽,細細地抿了幾口。不知爲什麼,這時的她,有種想要一醉地衝動。
喧囂聲中,一陣笑聲傳來,隱隱中,有幾個字滲入玉紫的耳中。“大王已然及冠了,卻不知婚者何人?可有後乎?”
玉紫擡起頭來。
隱隱中,她看到公子出笑了笑,說了幾句什麼話,可他的聲音太輕,周圍太吵,饒是玉紫尖起了耳朵,也不曾聽清。
公子出的話音一落,另一側塌几上,齊太子也施施然地擠上前來,不止是他,這一瞬間,秦國的,魏國的,韓國的權貴們都擠到了公子出身前,與他寒喧着什麼。
玉紫的身邊,一個少女笑道:“趙王如此俊美,不知便宜了何國公主?”
另一個少女在一側笑道:“然也然也,也不知他會娶何國公主爲後?”
如此議論的,並不止有這兩女,大殿中。亂七八糟地聲音,都是圍着趙出娶後這一事。
玉紫垂下雙眸,身影在黑暗中越發的單薄,飄渺。
大殿前,笑聲還在不斷傳來。
這時,最初的那個大笑聲再次傳來,“王,何不見見我吳國的公主?”那人雙手相擊。
隨着清脆的巴掌聲傳來,一個尖哨的聲音高喝道:“吳國公主姬如到——”
殿中一靜。同時,大門打開。
一個頭上戴着重重的冠冕,額頭有一塊玉塊垂吊的公主,在左右貴女打扮的少女地籌擁下,向殿中走來。
過道很寬,燈火熊熊中,只聽得環佩叮噹聲不絕於耳。
那吳國公主,臉上粉塗得很厚,玉塊又擋住了小半的面容,衆人昂頭看去,只能看到一張秀美的面容。
那吳國公主剛剛站定,又一陣笑聲中,另一個尖哨的聲音傳來,“秦國公主贏邕到——”
這一次出現在殿門的,是一個高挑的,極美的少女。這少女有着一雙大大的杏眼,長頸削肩,肌膚白淨。
“楚國公主羋提到——”
“魏國公主姬蔻到——”
一聲又一聲的朗喝聲中,幾大強國美麗的公主,在將要陪嫁的權貴嫡女地扶持中,走上了大殿。
這些公主。個個都長相不俗,想來也是,趙出自己便是世所罕有的美男子,諸國想要與他聯姻的公主,自己不能差到哪裡去。
玉紫睜大茫然的雙眼,打量着這些公主。
一直以爲,她都是很自信的,可這一刻,在望着這些家勢熏天,美貌驚人的公主們的那一刻,她的信心崩塌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有。那一點點才華,對於已經成爲趙王的趙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她閉上了雙眼:幸好,幸好,她已經爲自己準備好退路了。。。。。。
在合上眼的那一瞬間,兩滴珠淚,從她的眼角沁出,於黑暗中,滾落在地板上,誰也不曾看見。
這時刻,大殿中的空氣,凝重得令她無法喘息。無法放鬆。
她咬着脣,趁衆宮婢第二波斟酒佈菜之際,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大殿。
外面很冷。
饒是這是夏末秋初,饒是處處燈火通明,笑語不斷,她也只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寒冷。
玉紫攏了攏衣襟,袖着手,慢慢向土臺下走去。
九層土臺,全部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這般一步一步的,在兩側武士地打量中。玉紫慢慢地走下了臺階。
前方樹影重重,圓月照在樹葉上,投射下的只是斑駁陸離的陰影。
玉紫慢慢地走入這片陰影中。轉眼,她的身影,便與這陰影凝成了一體。
她低着頭,看着樹影叢中自己疏離的倒影,苦澀地一笑,喃喃說道:“那醜小鴨,怎麼能以爲自己會變成天鵝呢?哧——真是好笑。”
對着黑暗中,玉紫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剛一出口,便消散在空氣中,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路很長,林蔭道很多。
玉紫低着頭,束着手,漫無目的地在宮中轉悠着。轉着轉着,來到某個不該來的地方時,會有武士大喝一聲,“何人在此?”
這個時候,玉紫會擡起頭來。
那些武士,對上她的臉,又看了看她佩在腰間的玉佩時,馬上會收起長戟,安靜地退後。
不知不覺中,她來到一處九曲迴廊中,抱着雙臂,她倚着走廊壁,慢慢涌了下去。
她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低着頭,透過木板的結口,她可以看到下面的流水,幽幽月光中,那些流水發着深黑神秘的光芒。偶爾有一道光芒閃耀了一下,轉眼又不復見。
這天,怎地如此寒冷?
玉紫收着雙臂,一動不動地縮成一團。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水面,呆呆地看着。。。。。。失神中。竟不知時間有流逝。
慢慢的,玉紫靠着走廊壁,沉入了夢鄉。
夢鄉並不甜美,在夢鄉中,她跪在公子出面前,她抱着他的腿,她在對他說,“請讓我留在你的身邊,請讓我留下,不管是爲妻爲妾,請讓我留下。。。。。。”夢中的她,淚如雨下,求得很苦。醒來時,她也是淚流滿面。
伸袖拭了拭臉上的淚水,玉紫哧地冷笑一聲,右手朝着自己的臉頰‘啪’地打了一個,低罵道:“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不過只是你漫長的生命中,一段情愛而已。沒有他,還會有更好的男人等着你,沒有了這情愛,還會有更多的樂趣值得你探索!玉紫啊玉紫,你怎能這麼沒有出息?”
縱使那般苦苦相思,只是在夢中出現,對玉紫來說,也是不可原諒的。
因此,她這一巴掌,打得清脆而響亮。
就在這時,一個警惕地喝聲傳來,“何人在此?”
那喝聲傳出的瞬間,十幾個火把‘呼’地一亮,玉紫的前後左右,已一片通明。
聽着那急促而充滿殺氣的腳步聲,玉紫站了起來。她昂起頭,讓自己的面容呈現在光亮中,清聲說道:“是我,玉姬。”
十幾個武士同時鬆了一口氣,一個武士皺眉道:“夜深了,姬怎地還在此處?”確實是夜深了,月亮已經西斜,原來喧囂熱鬧的趙王宮,變得安靜之極。
玉紫笑了笑,道:“方纔喝了點酒,在此處貪看夜色,不知不覺中竟已睡了過去。”
衆武士點了點頭,其中兩個武士提步走到她面前,道:“既如此,且由我等送姬回苑。”
他們知道,眼前這個玉姬,實是大王眼中的紅人,也是他們早就記住的,這趙王宮中不可得罪的人之一。因此他們這話說得相當的客氣。
玉紫點了點頭,跟在兩個武士身後,向前走去。
來時路彎彎曲曲,去時路也是彎彎曲曲。
不知不覺中,玉紫已來到了自己所住的院落。她剛剛踏入院落中,幾個宮婢便同時叫道:“何人?”
玉紫淡淡地應道:“是我。”
她這聲一吐出,八個宮婢瞬時大喜,她們一涌而上,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姬怎地纔回?”“我等四處尋姬呢。”“適才大王派人來了,姬速速去見。”
清冷的月光下,疏稀的樹影中,玉紫喃喃問道:“趙出他,要見我?”
她直呼大王的名號,實有點不敬,幾個宮婢和兩個送她歸來的劍客皺了皺眉,可他們都沒有提醒她。在這些人眼中,整個趙宮中,如果說誰有資格直呼大王的名號,那必是眼前這個婦人。
她,可是大王的心頭之肉啊。
玉紫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異常,她低低說道:“既如此,便去吧。”說罷,她轉過身,朝苑外走去,四個宮婢連忙跟在她身後左右,籌擁着她向土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