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是黎明時分,東邊的天空上,一道亮光若隱若現地浮耀在天地間。
一陣“滋滋”的腳踩落葉聲傳來,以這種天地極靜的時間,每一聲微響,都被放大了數倍。
這時,一人突然跳了起來,“呀——”,他發出一聲壓抑地驚呼。
走在他前面的人迅速地回過頭來,幽淡的光芒中,他顫聲問道:“怎地?”
那跳起來的人喘了一口粗氣,訥訥地笑道:“好似有人嘆息。”
那前面的人聞言,擡起寬大的麻衣長袖,朝額頭上拭了拭,低聲說道:“我們已被鬼神厭棄,人又有什麼可怕的?”
這人的聲音中,含着一種強烈自責和羞恥感。他身後的人聽了,頓時安靜下來。
安靜中,他低頭看向被擡在木架子上的少女,幽幽淡光中,少女的臉,被一頭長髮遮擋住了,只露出半邊慘白的臉頰。
人都死了,當然臉白如紙了。
身後的人看着這個死去的少女,長嘆一聲,說道:“然也。魯氏阿嬌溫柔秀美,對公子癡誠無私,實不應如此屈死。”
那身前的人高大一些,他挺了挺腰背,在空氣中呵出一口白氣後,沙啞的聲音在樹林中傳蕩,“公子胸懷大志,美人無數,魯氏嬌嬌不過是衆姬中一姬而已。吳袖向得公子之心,就算有一日公子知道她殺了魯氏嬌嬌,也不會在意的。”
身後那人聽到這裡,再次發出一聲長嘆,“噫!魯氏嬌嬌爲了公子,甘冒奇險從族廟中取得那《攻城十器》,公子得了它,那可真是受用無盡啊。衆臣都說,憑此一書,公子定會被大王看重,成爲太子,名顯齊國。可惜,可惜,大功臣魯氏嬌嬌卻落了個名裂身死。死後更被我等拋屍荒野,永生永世,魂魄無歸,神靈無着,哎!”
身後這人這句話剛一吐完,他再次驚跳起來,急急叫道:“有人,定有人,我又聽到吐氣聲了。”
他一邊說,一邊驚惶的東張西望。
他的同伴見他說得煞有其事,也是一慌,他白着臉,哆着嘴,結結巴巴地說道:“已,已到了亂葬崗了,扔,扔了?”
身後那人直感覺到衣袍間冷風嗖嗖直灌,得到同伴這句話後,他忙不迭地點頭,這時的他,已來不及再說什麼了,當下雙手一抖,把手中木架上的女屍朝旁邊的坡上一拋,急急向後一跳,顫聲道:“回了,回了。”
他身子急急一轉,已忙不迭地向迴路竄去。在他奔跑時,掛在他腰間的佩劍,“砰砰叮叮”地發出一陣脆鳴。
這人的木架扔得匆促,“砰”地一聲重重地撞在同伴的腳背上,痛得他長嚎一聲。
不過,這個同伴見他驚惶成了這個樣子,心中十分害怕,也顧不得疼痛,當下一邊歪着腳步履踉蹌地追上,一邊急急叫道:“等我,等我。”慌亂中,他倒是記得抽出腰間的佩劍,胡亂揮划着壯膽。漸漸的,那蹬蹬蹬的腳步聲已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了。
那兩人的腳步聲一消失,瑩瑩淺淺的晨光中,那個被拋到山坡草叢中的女屍,突然嗖地一聲,坐了個筆直!
要是有人在這裡,一定會發出一聲尖叫來。
不過,這裡沒有人。
坐得筆直的女屍,臉色蒼白如紙,而且,她的雙眼木然無神地瞪着前方,僵直之極。
漸漸的,那女屍的眼珠越來越晶亮,越來越晶亮。
不一會,它眨了眨烏黑的眼珠,發出一聲低低地,夢囈般的輕語,“該死的!到底怎麼回事?”
這聲音溫軟而緩,帶着一種奇怪的單音調。
西西索索中,女屍慢慢站了起來。
它一站起,便下意識地把散亂的長髮向後拂去,漸漸明亮的晨光中,一張秀麗溫柔的臉清楚地顯露出來。
女屍轉過頭,朝身周左右瞟了一眼後,突然伸手,在自己的腦袋上重重拍了一下,恨聲罵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這一次,她的聲音卻變了,變得清晰明徹利落,是典型的湖南口音。
一邊拍得腦袋瓜子“啪啪”作響,她一邊壓抑着嗓音尖叫道:“醒來!醒來!玉紫你聽到沒有?快一點醒來!”
她一邊踉踉蹌蹌地胡亂走着,一邊拍打着自己,先是拍着腦袋瓜子,後是雙手拍擊着臉蛋。
一陣“啪啪啪”地拍擊聲中,玉紫還真的慢慢清醒了。
這一清醒,她便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她,好似穿越了。
她現在,不是在單位宿舍的牀上,也不是睡在老家的房裡,她,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一處荒原中,還是被人當死屍給處理掉的。
恍恍惚惚中,東邊漸漸泛起了一道紅光。
在那輪金燦燦的日頭從東方完全升起時,在漫無人煙的荒原中夢遊般行走了一個時辰的玉紫,已完全清醒了。
她發現,自己不但穿越了,而且,她還接收了這個身體的一部份意識。
她這個身體,是魯國的一個大夫之女,她沒有名字,魯嬌嬌的意思,是表示她是魯國的嬌嬌女,貴族之女。
記憶剛檢索到這裡,驀地,一陣排山倒海的痛苦如洪水一樣急撞而來!
玉紫一個不察,胸口便是一陣劇痛,她急急地捂上胸口,蒼白着臉蹲了下去。
這是一種絕望,恨不得再死一次的絕望引發的心痛。
玉紫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心痛如絞,她這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心痛如絞便是這麼一個滋味。
喘息了一陣後,玉紫的胃腸,突然劇烈地翻沸起來。不一會,她嘴一張,一大口黑水噴涌而出,吐了一地。
這些黑水,隱隱帶着惡臭,玉紫知道,她吐出的是被那吳袖強灌下去的毒藥。
捂着胃,一陣翻天覆地的嘔吐後,漸漸的,她再也吐不出東西來了。
乾嘔了一陣後,玉紫站了起來,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茫茫然地向前走去。她的前後左三面,是茫茫的荒原,她的右側,則是她出發的野葬崗,野葬崗後,是一排排濃密的樹林。
也不知這個荒原,要走到什麼時候纔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