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當初顏雲惜給你取這個名字,不是想讓你從雲端墜入地獄,而是想讓你平平安安度過這一生,可你呢,在她死後,把自己變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樣,她地下有知,會安心嗎?”蘇岑靜靜地擡起頭,眸仁漆黑冷靜,看得黑袍人心下一動,完全呆愣在了原地。
“你、你……你怎麼知道?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他犧牲了所有,改變了容貌,改變了聲音,甚至把所有能出賣的全部都拋棄了,只爲了換的這一身能夠復仇的本領,可現在,她來告訴他,他做的這一切,根本是沒必要的。
黑袍人攤着雙手,一雙血眸裡溢滿了痛苦:“不,雲惜小姐是希望我報仇的……”
蘇岑斂下眉眼,她很確定,他聽進去了:“是不是,你自己應該能夠想明白。塵歸塵,土歸土,她現在已經入土爲安,你真的想要闖入皇陵,再次饒了她的清淨?雲落,你做的這一切,也許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蘇岑言盡於此,再說多了,她怕,他會猜到她的身份。
蘇岑深吸一口氣,轉身繞過雲落,就要離開,卻被他握住了手臂:“你是誰?你……爲什麼會知道這些?”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做的這一切,到底對不對?”蘇岑掙脫開他的手,踏出了竹樓,衣袂飄飄,心底卻是寒涼一片。
她當年,是不是做錯了?
蘇岑直到出了竹樓,心裡依然平復不下去,昨夜離淵的話猶在耳畔,墨修淵怎麼可能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她隱藏的這麼深,可偏偏如果現在細想,一些小的細節被蘇岑扒出來。
她當初在地下宮殿刺殺了他,他卻只是讓人追查刺客,並沒有暴露出她的身份,如果是以前的墨修淵,肯定堵死她最後一條路,抓到了以後,讓她萬劫不復。
可等抓到了,他卻只是再次把她帶回了九王府,還有緋.色.,他是怎麼知道把緋.色.拿出來,就一定對她有效?
還有那封名單,墨修淵最厭惡背叛,從如今看到他對沈華容的不聞不問就能看出來,看他當初知道了,也只是說了幾句貌似狠戾的話。
蘇岑腳下起起落落,可每一下,都沒有踏到實處。
這些所有的細節聯想起來,似乎真的是從皇陵再回到九王府之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蘇岑的臉白得有些嚇人,她擡起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木樁前。墨修淵擡起頭,墨黑的眸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眸底很明顯掠過一抹鬆動,只是依然繃緊了情緒:“怎麼了?那人給你氣受了?”
如果是以前,蘇岑根本不會察覺到墨修淵那些小細節,她甚至都不願和他對視。
可剛纔墨修淵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還是被她捕捉到了,蘇岑一張臉愈發難看,貝齒狠咬,才能讓她平靜下來,可心底涌上的怒意充盈在腦海裡,幾乎讓她發瘋。
原來這些天來,她就像是一個跳樑小醜一般,自以爲是,以爲自己所做的所說的,能讓墨修淵痛苦萬分。
可到頭來呢,他就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看着她在那演了一場自以爲是的獨角戲。
“哈哈哈……墨修淵,你可真是好!”蘇岑一雙眼睛通紅,咬牙切齒的說了這麼一句,驀然轉身,毫不留戀的離開。
墨修淵先是一愣,隨即眸底閃過恐慌:“你……你知道了?”
蘇岑腳下一頓,並沒有轉身,深吸一口氣,纔沒讓自己把所有的怒火都朝着他發過去,這隻能代表她還在乎,還在意:“知道什麼,又不知道什麼?”
身後的墨修淵沉默了下來,半晌,纔像是決定了什麼,輕聲低喃了一句:“雲惜……”
“我不是!”蘇岑腦海裡的神經嘎嘣一下斷了,猛地回頭,死死盯着他,眸..色..陰狠。
墨修淵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好,你不是,我並沒有想做什麼,你如果想殺我,我根本不會動手。”
“……”蘇岑捏緊了拳頭,她是想殺他,可偏偏看着面前根本下一刻就要沒氣兒的人,她發現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蘇岑可悲的發現,也許離淵真的說對了,她是心軟了,眼前這個人,是她年少時代所能以爲的一切,她等了五年,幻想了五年,忍了一年,之後後來所有的一切全部被毀滅,她依然心存漣漪。
這樣的自己,讓蘇岑恨極了墨修淵,可更恨的,卻也是她自己。
她把自己徹底陷入了一場困境裡,一腳踏進去,再也沒有走出來過。可偏偏她傻乎乎的以爲,自己是行走在自由的邊緣,她自己無所不能,可到最後呢,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只有她一個人,自以爲是的以爲……她無力的一步步往後退:“如果這次你死了,我們之間的仇也就算了;如果你大難不死,我在皇陵也刺過你一刀,從此之後,我們恩怨兩消,永不……相見!”
蘇岑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些話,她既然根本下不去手,那麼,她只能遠遠逃開,等離淵能夠從玉符裡出來,她就會去轉世投胎,恩怨情仇,煙消雲散。
墨修淵聽出了她話裡的決然,渾身猛地一顫,眼圈也紅通一片:“顏雲惜,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當年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如果知道,我怎麼可能會那麼對你?”
蘇岑一步步往後退,垂着眼,根本看不到表情:“滅門之仇,墨修淵,即使如此,我們之間,也絕不可能……”
“可顏正峰當初所承之罪,絕非我強壓給他的……”墨修淵徹底慌了,他根本沒想到事情突然會變成如今這幅局面,急急把話說出口。
“到現在你還在撒謊,墨修淵,你以爲到現在我還會信你?”蘇岑嘲弄地看了他一眼,決然轉身,不再去聽身後墨修淵如同困獸一般的低吼,跑進了閣樓裡,把頭深深埋在了被子裡,隔絕了所有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重新恢復了沉靜,蘇岑眼底的痛..色..被她深深掩埋在心底深處,到底……是她高看了自己。
蘇岑不知過了多久,沉沉睡了過去,她踏進迷離幻境時,還沒有從沉痛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直到宮殿的門打開,離淵正靜靜地看着他,只是他金..色..的蛇眸底斂去了深沉,多了幾分溫和。他朝着蘇岑擺擺手,蘇岑沉默地走了過去,在他身前的軟榻上坐了下來,背對着離淵,下頜抵在雙膝上,靜靜看着前方:“離淵,你猜對了,他的確早就知道了。”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離淵眸色極深得瞧着她的側臉,金色的瞳孔在瞧見她死死咬着的脣瓣時,眸色再深了三分。
“墨修淵的事,我以後不會再..插..手了,等說服了雲落放棄,回到九王府,等聶文曜的事情解決了,我們……就離開吧。”除掉聶文曜之後,還有八個人,不管是三年,還是十年,她總能把人找夠,把離淵從玉符裡放出來。
到時候,他們就都是自由身了,她也償還了離淵的債。
離淵在她身後,周身凝聚的黑氣在聽到這句話濃郁了很多,蛇尾卷着她的腰肢,湊近了:“真的決定了?”
“嗯,既然做不到,那就眼不見爲淨好了。”
“好,那我們就離開……”離淵的聲音低柔了幾分,涼薄的脣瓣幾乎是貼着蘇岑的脖頸低聲輕喃。
雖然這樣逼她過分了些,可他既然已經失了心,就決不允許她再從自己的身邊逃開,即使是墨修淵……也不可以!
蘇岑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恢復了正常,她面..色..沉靜地穿衣洗漱,房間的門卻被敲響了。
蘇岑眉頭皺了下,走過去打開房門,卻意外的對上了一雙佈滿血絲的眼。
“蘇岑!蘇岑!”門外的沈華容一臉憔悴,咬牙切齒地念出蘇岑的名字,恨不得現在能撲上去,咬下蘇岑一塊血肉。
“什麼事?”蘇岑的目光掃過她的脖頸,沈華容來的目的,差不多瞭然於心。
“你還敢問我什麼事?你爲什麼不救我?爲什麼?!”
“沈華容,你腦袋沒壞掉吧?本郡主爲什麼要救你?你是墨修淵的女人,可不是本郡主的,救你或者不救你,你難道不應該想一想,本郡主之所以現在在這裡,也是因爲你?”蘇岑嘲弄的話讓沈華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加上她臉上的青紫,看起來格外的狼狽不堪。
她的眼睛更紅了:“可蘇黎彥那畜生是你的堂兄,你完全能夠阻止的!”
蘇岑聽到她的話,卻是倚着門框笑了:“沈華容,本郡主爲什麼要阻止?”
“……你不是連一個陌生人都肯救嗎?爲什麼不能救我?”
“那容夫人你不是一向心狠手辣冷血無情嗎?這時候又爲什麼在乎這些了?”
沈華容的臉一白:“你什麼意思?”
蘇岑慢慢靠近了她,俯身,鳳眸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眸底:“難道,容夫人忘記當年的沈凝月了嗎?忘記你是怎麼買通那些山賊的嗎?忘記你是怎麼在墨修淵面前提出,讓顏雲惜去拉攏那些權貴的嗎?到如今,你怎麼反倒是怕了?當初,你可是對這種做法很欣然的。”
蘇岑每說一句,沈華容的臉都白上一分,到了最後,幾乎合不攏:“這、這怎麼能一樣?!”
“爲什麼不一樣?沈華容,你是人,別人就不是?!你覺得這樣讓你覺得受辱,那你有沒有想過當年的沈凝月和顏雲惜是怎麼想的?正是有了當初的因,才結了如今的果。沈華容,這是你欠沈凝月的,只不過,晚了這些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