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讓你在我之前去陪我爹。”韓一辰悲憤交加,所有人都相信他下一瞬間會真的對我爹下手。
韓一辰的功夫縱然神鬼莫測,殺了我爹之後也斷斷不會得以脫身的。他父親死在我爹的暗殺之下,現下他一心求死,自是有心拽我父親一同陪葬。
我向韓一辰逼近了幾步:“一辰,適才我爹要殺你,我會拼死護你;現在你要殺我爹,我也攔不住你,那就請你先殺了我吧。”
韓一辰眼角硬生生地被我的話逼出了淚光,他的臉頰肌肉由於牙齒的咬合力強而隱隱抽動,他的眼神充滿了絕望,他望着我,良久,自動鬆開了我爹的鉗制,扔了刀,仰天長嘆一聲,閉上雙目道:“天要絕我,悉聽尊便吧。”
我盯着爹爹,目光流轉之間,千言萬語。我爹撓了撓頭,一跺腳:“你走吧!今天也算你放了我一馬,若是日後你來尋仇,我也定是不會饒過你的。”
韓一辰跌跌撞撞走到我身邊,伸出手把我手腕上的赤玉手串解了下來,握在手裡,深吸了一口氣後一字一句道:“從今後,你我一別兩寬,若有緣,來生再見吧。”
說完便步履紛亂地朝山門走去,過一會兒便隱匿不見了。
我的赤玉手串有三顆溫潤的赤玉珠子,我向來不愛金銀翠玉,只這三顆赤玉珠子讓我愛不釋手,從小把玩。14歲那年,我拿紅繩結了個平安結,把三顆珠子嵌在了平安紅繩上,變成了我的貼身之物,這手鍊的來歷我跟韓一辰講過。
一系紅繩織相思,赤玉如血難解愁。我望着他的背影?這一個多月以來的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攪得我五內俱焚,心痛萬分。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種真實的永世不再相見的虛幻感受。一時之間難以自持?眼前一黑,再無意識。
我甦醒的時候我爹在牀邊?蠟燭垂淚,燈影恍惚?我爹伏在我牀頭迷糊着?鬢角邊竟也有了幾許華髮了,我伸手撫了撫我爹的鬢角,心頭一陣酸澀。
“嗯?千星,我的閨女?你醒了?你爹我……我……”我爹撓撓頭?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我知我爹殺韓墨非殺後悔了,他一介武夫,籌謀算計雖也有些,但是再往深了想就想不通透了。我爹本是記恨韓一辰除了剿滅黑水山的主意,又天然反感知州和官府?所以想先下手爲強,在韓墨非回家途中將其殺害。
但是我爹萬萬沒想到我跟韓一辰在短短的時間裡走得這樣深?他不相信韓一辰所說,不相信韓一辰會爲了我去跟他爹努力說合?不再爲難黑水山,更不相信他會娶我。我爹認爲是他甜言蜜語?哄騙真心?好能探得山上防守和地勢。
可是韓一辰在目睹父親血淋淋的頭顱?大受刺激之後,殺父仇人就在眼前,而他也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且身手敏捷到無人能及,可是他卻爲了我,放棄了手刃殺父仇人的大好機會,恐怕也是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機會。
事實勝於雄辯,我爹自然明白韓一辰對我的真心,若不是他不跟我商量,冒然密謀殺了韓墨非,我跟韓墨非許是一段人間好姻緣。
我爹素來疼我,也正是因爲疼我才一直遲遲不肯將我嫁出去,拖來拖去拖到了18歲。韓一辰儀表堂堂,淵博多才,功夫了得又對我一往情深,若是交予這樣的人,爹爹也算放心。
可是我爹,親手毀掉了這一切。他心中,應是愧疚懊惱的吧。我小時候身體總是生病,爹爹總是這樣守在我的牀前看護着我,後來習了武,體魄也強健了起來,平日裡有個小病小災的,我爹也就不是特別在意了。
如今他再度守在牀前,心裡憋了很多話說不出,我的心思煩亂而複雜:“爹,我沒事,您老且去休息,我一個人靜一靜。”
我爹嘆了口氣,緩緩出門去了。想起韓一辰離開的背影,我再也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我哭了整整一個月,哭一哭,睡一睡,再哭一哭,再昏睡。後來已經欲哭無淚了,杏影從沒見過我這樣子,她在一邊憂心忡忡地勸我:“小姐,你吃點東西吧,好歹吃一點點,再這樣下去,身子要垮掉的呀。”
林安煥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還沒進門在門口就能聽見他的大嗓門:“小師妹,那個挨天殺的韓一辰要娶宰相的女兒了,我早就知道這廝三心二意,這才一個月就攀了高枝了,我看……他就不如我實在,師妹……”
林安煥這纔看見杏影朝他一個勁皺眉毛擠眼睛,他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一轉身又出去了。
我躺在牀上,目不轉睛地盯着牀頂雕刻的鴛鴦戲水,輕輕地問了一句杏影:“你……早就知道了?”
杏影囁嚅道:“是……奴婢是怕小姐你……心裡承受不住,所以才隱去沒說。”
“原本就是我虧欠他,我欠他一條命,我還有什麼承受不住的。”
杏影小聲抽泣:“小姐,您再這樣糟蹋自己,韓公子也不會回來了,您何苦來哉,還是……還是多多保養爲宜。”
我沒哭,心裡也沒有大悲大痛的感覺,只覺這人世間真是半點趣味也沒有。想起韓一辰臨走時分說的那句,若有緣來生再見,心有慼慼。
今生無緣,若來生還是今世的重複,一樣悲劇收尾,那多情定是要比無情苦太多。可縱然如此,我也對渺茫的來生生出了深深的期待,畢竟如何悲劇,都可以再見他一面吧。
韓一辰不是趨炎附勢之人,一個月的時間就找到宰相之女,肯定跟我們黑水寨有關,怕是如今他不剿滅黑水山是不會罷休的。
山上地勢他已然瞭然於胸,何地適合埋伏,何地適合放火,何地適合水攻,他無須旁人指點。當初不放他走,我會隨他一起;放他走,此仇不報非君子,他再回來即使會留我跟爹爹一條命,也會想方設法蕩平黑水山。
手心手背都是肉,最終只能爲難我自己。
活了18年,第一次覺得,做人好難。